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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漫漫且徐行】(17-24)
作者:货书郎
第十七章:舍南舍北 皆春水
左宫寝,无天干地支,却有侍女仆役,见潇月前来,莫不躬身。
“散了。”潇月负手前行,让侍仆退下。
寝房不小,前厅长桌摆满珍玩,墙挂书画,沈香袅袅,两侧还有观景小阁,可观后园,后室桌椅成双,壶杯茶酒,应有尽有,卷帘见床榻,两枕,一人。
“舍得了?”寅兔侧卧床榻,玲珑曲线一览无遗。
“我当以为是舞女在床。”潇月拉椅入坐,倒杯茶。
“想得美!”寅兔坐起,一件肚兜薄透底,两点红晕遮不住。
“唉……”潇月饮茶:“你可知,五十,不,三十年后……”
寅兔下榻,长腿赤足,丰余摇曳,对坐斟酒:“妾人老珠黄,君俊朗依旧。”
俊朗依旧……
潇月彷若看到出尘仙子,坐落峰巅,两眼星眸柔情似海,天地身后分际,碧蓝橘红,绝景如画。
寅兔仰头,空酒杯:“本来呢,我以为遭解忧阁搭救,从此能脱离勾栏火坑,却不知,又入了苦海,那日在破庙中,妾是当真想就此一了百了,不曾想,你这铁面道人,却是练了硬气功,一身铜头铁臂,只好任你作贱了。”
又满一杯:“待小女回了阁,报了你的名号,才知晓你竟是已踏入仙门的修士,便奉了天干之命,又去巫县寻你,但我也曾想,就与你待在村里,白首到老,永不回阁,怎知,你这人,你这人好好的巫山不待,农村不居,又千里迢迢跟妾回来。”
再满杯:“但你说你啊,你若是跟天干一般的小仙,那妾死皮赖脸,也要抱着你的臂弯不放,但你啊,你瞒得我好苦啊,你怎么会是跟阁主一样的大仙呢?这般天上仙人,不是连一眼都不会瞧凡夫俗子的吗?又怎能是小女想赖着,就能……就能赖得上的呢?”
潇月不让寅兔再饮,按下酒杯:“我本不想开口,一开口,以凌风心气,必定前去讨教,凌风一走,你便会来。”
寅兔没了酒,醉眼迷离,起身,踉跄跌入潇月怀中。
“居士算无遗策,可算得出我心中所想?”
拉开肚兜,寅兔那饱满双峰便映入眼帘,青筋再现,颤动勾人,潇月闭眼:“你所想,不是方才全都倾吐了?”
“呵呵呵。”寅兔双臂揽上潇月脖颈,献上柔唇。
“嗯。”潇月推开,看着鹅脸明眸:“我一闭关,便是十年,一远游,便是甲子,一离别,便是生死。”
“情郎无情。”寅兔方才哭过的双眼,仍旧通红,咬着朱唇:“百年后生死两隔,那是百年后的矫情。甲子过人老珠黄,也是老娘的事情。十年人间空守闺阁,那正好是妾身,怀胎十月,生你孩儿,教他长成,望子成龙的……钟情。”
潇月愣了愣,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寅兔一声哭咽,忘情回应,唇舌交叠,缠绵勾丝,幽兰香唾于嘴角流溢。
好一会,两人唇分,潇月才道:“满嘴酒味。”
“妾有罪。”寅兔双眼迷离,玉手下探一握,轻声:“好好惩罚妾吧……”
随手一扯,亵裤破碎,肚兜散落,扫开空杯,潇月将佳人抱上桌,双峰摇曳,大手勐抓,寅兔顿时喘气连连,青筋在指缝中弯曲,潇月分开自身衣袍,玉茎早已怒张。
伸手一抚,玉户泛滥,流光荡漾,看着桌上赤裸的玉体,白皙透红,媚眼如丝,曲腿撩人,潇月探洞迎上,勐然挺入。
“啊!”寅兔娇喊:“臭情郎、坏情郎、笨情郎!都不懂怜惜!都不爱惜妾身!坏死了……”
弹嫩双腿紧夹潇月,小腿在他背后乱踢乱蹬,足足落在肩腰背嵴,潇月看那红眶泛泪,娇躯抖动模样,红唇却是咒声连连,随即俯身堵上。
“唔唔唔……唔唔……”
吻了又吻,双脚终是不再踢蹬,紧扣潇月侧腹,寅兔腰臀轻微摆动,潇月亦跟律动,再缓慢抽离,缓离急进,户壁叠肉刮茎,急抽缓挺,层层包润挤压,玉液汗浆点滴落下。
寝室蜜兰香飘,躯体交缠,只闻深夜击剑,不听娇喘哀求。
潇月离了红唇,寅兔犹动情伸舌,伴随玉茎抽动,吭声连连。潇月又落唇,吻在她的额上,眼上,鼻上,颊上,耳上……
“呀!”寅兔勐然睁眼,却见潇月噙着她右胸上的红豆。啃、咬、吸、舔,刺痛酸麻袭身,如上云霄,红潮阵阵,一时意识空无。
玉体痉挛抽动,阴户贝壁紧缩,潇月看着疙瘩如雨扫过寅兔全身,一手轻抚脸颊,一手重揉左峰,待寅兔回神,才又继续缓抽急挺。
“缓缓……”寅兔喘气:“先缓缓……啊啊、别……让我缓一下……别啊!”
潇月不理,揉上她的小腹,气海点按抚动,寅兔又渐渐迎合抽动,娇喘声放肆吐露。
“不怕让人听了?”潇月贴近寅兔唇鼻。
“嗯嗯……啊……就是要让人听了……啊!”寅兔玉臂勾上潇月脖颈,张嘴欲吻。
潇月偏不去吻,双手出力抬起嫩臀,顺势把她从桌上抱起,寅兔惊唿,双腿勾住潇月,潇月站直身躯,龙茎上顶,被抱在中空的寅兔惊慌抽气。
“又这般作贱人家!”寅兔手脚缠在潇月身上,下腹不停承受冲击,脑中已不敢想此时身姿多么不堪,只是嘴上逞强:“老爱欺负妾身,别走动啊,啊!啊!别动!”
潇月抱着寅兔走上床榻,随着步伐移转,门前草不断刮着嫩蒂,玉茎在户穴中又不断顶底,花芯刺激阵阵,让寅兔娇喘不歇。
行至榻前,潇月才又将寅兔放倒,自己亦跟着伏趴上去,胸压峰,头贴额,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汪之眸,闻着玉唇口吐兰芳,潇月醉迷,急抽勐挺,不断叠浪加势,愈急愈勐。
“啊、啊、啊……啊啊!啊啊!”寅兔随着狂风骤雨放声高唿。
听得潇月实在难受,又赴嘴堵了上去,于是便在一阵“唔唔唔”声中,伴随寅兔再次踢脚捶肩,潇月神识一松,玉液出关,填倾满户。
潇月吐出浊气,抱着似若无骨的娇躯,寅兔看着微微喘气的俊美情郎,即便高峰已过,玉茎仍眷恋在她体内,亦是心满意足。
良久,晚风入窗,两人汗浆如豆,潇月起身,拾起榻上拭巾,先替横陈玉体擦抹,再随意扫过己身胸前汗渍,下腹污秽。
寅兔拉被遮盖,幽怨道:“情郎这回可不能再负心了。”
潇月双眸清澈许多,收拢衣袍,坐在床缘摇头:“踏入仙门后,子嗣难求,入门愈远,愈难。”
寅兔皱眉,抬左脚,踢了踢潇月的背:“那坊主都能得子,你定也能。”
潇月回过身,看着玉腿悬在空着,不断踢着,点着,自己的手臂背膀,亦是皱眉:“别闹,兴许是坊主未入三门前所得之子,否则也不会如此痛心。”
“偏要。”寅兔玉足不踢了,改踹,落脚啪响。
“甚是调皮!”潇月一把抓住嫩足,足背顺滑,足弓娇弹,玩心起,便用手指曲压涌泉,顿时让寅兔求饶。
“俊情郎、好情郎、美情郎,莫压了,妾知错了……呜呜……”
潇月看着白皙长腿在月光下映着透亮,左足因被自己抓握,而让下腹玉户洞开,方才灌满的玉液竟是缓缓股出,艳景夺人。
潇月自是翻身再度压上玉体,惹得寅兔又一阵惊唿。
“既是姑娘所求,那在下只好勉力为之,再让你登顶五回!”
“别啊!”寅兔下腹一紧,顿时又被填满,她抱着情郎,眯眼醉,开眼笑:“叫我常儿。”
潇月心神一动,莫非“常”姑娘并非化名,而是本名?
“常儿,可有闺名?”
常儿转头垂泪:“自小便入了勾栏,只有艺名、花名……姐姐们总说我知足常乐,我便唤做常儿了。”
潇月低头吻去泪滴,温厚掌心贴上常儿红颊:“莫哭,若侥幸得子,便让他姓常。”
常儿惊讶瞪眼,正要回应,但双唇又被潇月封吻,龙茎更在玉户内缓缓撑大抖动,便动情摇曳下臀,迎合交缠,兰芳再溢幽室。
春水荡,春宵晚,寝内寝外,满阁琼汁点点落。
第十八章:但见群鸥 日日来
筹算殿,商议房,丙五肃穆,戊九皱眉。
“这居士到底何意?”戊九提问:“真是沈迷美色之徒?”
房内三人,乙两负手而站,迎窗眺望;丙五全没宴上放浪之迹,端坐桌前,双手摆放文件,细细思索;戊九解了面罩,露出厚眉秀目,竹签挑着齿垢。
“高深莫测。”乙两仍望窗,没回头,迳自话语,似说己听,又似回应:“若无情,怎会礼待下仆,恩宠痴女,若有情,又怎会弃徒远走,无视众生,拔剑战阁主?”
“最可恨竟是不屑与我等交流。”戊九拍桌,将纸笔墨台震起。
丙五瞥了一眼,将书纸重新归位:“那可是金丹大仙,有些傲气,再寻常不过。”
“甲六呢?”戊九扁嘴,又问。
乙两转身迎面两人:“本以为居士不过筑基后期,才会召集我等全员归阁,如今有大仙坐镇,那甲六自是得将手上清单给了结。”
“怪不得来去匆匆。”
丙五指着案上文字:“寅兔报上的木剑说是有七把,阁住持一把,居士握五把,还有一把呢?”
“天知晓,不过这桃木剑有甚么神通?能让居士心心念念?”戊九看向桌案。
“平平无奇。”乙两转头复望窗外:“但能承纳大仙灵压。”
“这算哪门无奇!”戊九讶异:“铜铁宝剑都在阁主灵威下寸断,怪不得不愿轻还,你频频观窗,又是何故?”
“等人。”
“不就是丁三吗?”
“不是。”乙两又面窗,对丙五示下:“把凌风的情报翻出,过一遍。”
丙五虽无回应,却依言找出案卷,拉着戊九一同参详。
“黑虎帮智囊,匪号笑面虎,被居士在酒楼拘走,挂单清天云雨宫,秋冬一过,便从二流武夫入门仙境。”戊九轻念。
“资质平平。”丙五下结论:“筑基便是终途,这等人物多如过江之鲫。”
“是。”乙两点头:“但居士不跟我等交流,那便只能与他应对了。”
“啥?”戊九拍桌:“入门仙子,凭啥?”
丙五摇头:“凭他背后的大仙。”
“只是……”乙两看着窗外,点了点头,如他所料,远处正是两人身影,轻声问:“为何是他?非徒非子,这般栽培,何不将凌风换昊雨?”
无人回应,两人只顾收拾案牍,片刻,敲门声响。
“丁三来跟几位哥哥共商大计。”丁三顿了顿,又说:“凌风亦同前来。”
“叨扰了。”凌风高声拱手拜见。
门开,乙两笑容满面,凌风抬首一瞧,恍如照镜,而丙五坦衣斜坐,壮若山岳,戊九面罩遮实,身形较矮。
“请。”乙两伸手,丁三举步。
凌风整整衣袍,以笑颜回应:“方才聊得不甚尽兴,深夜拜访,在下唐突了。”
“那还来?”丙五鼻孔喷气。
凌风开扇,抬脚入室,不回应,为回应。
“君有何教我?”乙两示意凌风入座,房中木桌长侧已坐丙五与戊九,丁三坐另一侧,乙两入席短侧,凌风便走向另一头,面对乙两。
“开席前,我已道明,知己知彼。”凌风收扇,环视众人:“先不论彼,总得知己,敢问众小仙,修为境界?”
乙两朝丁三抬额,丁三见状点头答道:“甲六、乙两、丙五,均为筑基巅峰,戊九初期,在下中期。”
“众仙均会参与围攻?”
乙两摇首:“仅有甲六,也只有甲六。”
“喔?”凌风笑笑:“尔等不也是筑基巅峰吗?”
戊九嗤笑一声,丁三解围:“我等司职不同。”
“何意?”
丁三继续解释:“我等天干代号实为司职,甲掌刺客死士,乙主庙算卜卦,丙执冶铁锻器,丁通商贸财会,戊控谍务用间。”
“竟是如此。”凌风恍然:“那后数呢?”
“登上掌位前所立功绩。”丁三举例:“在下疏通三门商道,故而上位。戊九手握九项绝密,丙五造出五柄法器,乙两定下两次谋划,甲六……杀了六位筑基。”
凌风挑眉:“两次谋划便能上位?”
乙两大笑,丙五不屑,戊九亦是摇头,丁三拭去额汗说明:“那两次,助阁主从坊主手中,死里逃生。”
凌风点头,追问:“己庚辛壬癸?”
乙两停笑回应:“一样,己行刺,庚筹算,辛锻造,壬商务,癸谍报……拔卓绝者,晋任甲乙丙丁戊。”
“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凌风纳闷:“甲六何故不在?”
“庙算非他之长。”乙两看向凌风:“但却是你之所长?”
凌风咧嘴:“欲引人入局,得夺人所爱,勾人所重,重情者,夺情,贪财者,勾财,好色者,色诱之,好赌者,博弈之,好权者,名利之。”
“当真是,听君一席话。”戊九点点头:“如听一席话。”
凌风大笑摇扇:“在下不知尔等是否知晓坊主所重,但方才阁主有言,两百年前曾暗杀齐国太子不成,可想而知,坊主应重齐国君主,即便此时皇位已传后人,应不改其情。”
戊九收起嘲弄神色,丙五缓缓坐直身子,惟乙两不为所动,仍旧云淡风轻。
“虽号金银阎王,但聚宝坊遍布天下,财富于他,不过帐上之数尔。富甲齐楚之雄,还怕无女无权?至于赌,更不用提了,唯有以情动之,方可成事。”
“好!”乙两大赞一声后,话锋一转:“不想阎王竟是个重情之人。”
语毕,哄堂大笑。
凌风皱眉,看着满室欢颜,心中恙怒,脸上仍扯笑:“此乃共谋之礼?”
“不怪你。”乙两起身,从一旁木柜上取出文案,一轴书纸置于桌,推开,长轴舒展至凌霄面前:“不知情,而筹算有误,且看过,再另献一计。”
凌风定眼凝神,竟全是坊主相关密报,一目十行,飞速观览,最后伸指一点:“坊主高龄五百七十?”
乙两双眼放光,双手撑案:“所以?”
凌风往前翻看,往后寻觅,斟酌开口:“不重情,不重财,不好美色,不贪名利,那便只能是……求再进一门!”
“是极。”乙两抚掌而笑,众人释然。
“虽说阁主年岁已高,坊主又更高一些……”丙五大掌压下:“应是他更急。”
“但若他真能再进一门……”戊九面色凝重。
丁三咽下唾沫,回头张望,局促道:“不可能吧……世间不过九位老祖……”
乙两摇头:“阁主那剑,种他心上,纵使强行渡劫,亦是五雷轰顶,神魂泯灭。”
“那万一……”
“没有万一。”乙两哑声:“聚宝坊有护心镜、龙金甲,两宝若毁,坊主是扛不过雷劫的。”
凌风微愣,这才知晓,所谓的“摧心毁金”竟是此意。但后头的杀他臂膀,又是何解?
“杀他臂膀,是要暗杀各分坊的主事?”凌风猜测。
“分坊小仙能杀自是最好,但我等只求杀他心腹。”
“法宝这等贵重,为何坊主不随身携带?”凌风皱眉:“且此计一环扣一环,若有差错,满盘皆负。”
乙两摇首:“非连环计,计多必失,在下亦知,诸多布置,看似眼花撩乱,却只有一途。”
“何解?”
乙两不答,玩味入座。
丙五沉默,面目挑衅;戊九不屑,双眼上挑;丁三和气,笑容可掬。
凌风深吸口气,思绪飞转,若非连环计,那如何引蛇出洞?毁宝后需要买宝?买宝需调财,调财才有护财者,再劫杀护财心腹者,如此怎非连环?毁宝买宝,买宝需财,等等,坊主握有千金,怎需调财?若非连环……那是数计同发?一处毁宝,另一处劫杀,再一处围杀……
“多点开花,此计……攻心?”凌风愕然。
乙两抚掌。
第十九章:花径不曾 缘客扫
凌风满腹心思,低头返回。
天干诸子亦欲离散。
“如何?”丁三出房前,回头问。
“普通。”戊九挖鼻:“点了数次方醒。”
“还行。”丙五哈欠。
乙两摇头:“尔等羞辱嘲讽,他有拂袖而去?”
众人一愣。
“我等以势欺压,他有搬出靠山?”
众人对视,丁三拱了拱手,转头出房;戊九嗤声摇头,迈步离去;丙五伫足桌前,掏出铁针无数。
“是个能忍的。”丙五道。
“狼顾之相。”乙两收下铁针,道谢,又开口:“笑面虎,狼顾相,披星居士……竟似菩萨,以身饲虎?”
“神神叨叨。”丙五摇头告辞:“少算计,得长寿。”
乙两失笑:“此番过了再说。”
众人离去,乙两埋首算了通宵,至天光大亮,方伏案沈睡。
凌风亦是整晚无眠,一早便至左宫寝,但只瞥寅兔卧睡,不见潇月身影,寻问仆役方知,两位大仙在阁外渡口,凌风嫌弃的看了寅兔一眼,便往渡口赶去。
解忧阁,依山傍水,宫殿建于湖畔,昨日大仙斗法毁了好些楼房,还冲了两个渡口,虽说已收拾好许,但仍百废待举,众人晨光未亮,便兴师动众,忙碌喝吆。
“天刀门于国之西北,助边军力抗兽潮,怕是不易请动。”潇月看着于日升于湖,轻声道。
“放心。”吴虑身后一票人马陆续登船,回首捻胡:“缺一刀已有传人,听闻是天骄之子,离三门也只差一步,远游倒是无妨,况且……”
“况且?”
“早些年,我曾救他一命,是该相抵。”吴虑白髯透于曦。
潇月不可置否,虽说救命是大恩,但活边境百万黔首,便不是大义?
“此去快则一年,慢则两载。”吴虑见众人登满三艘船,拉起潇月之手,叮嘱:“莫让乙两操劳过度,丙五外方内柔,丁三外柔内方,戊九傲下媚上……莫管甲六。”
“行。”潇月感受着苍老有劲的铁掌,纳闷:“不怕我把你的阁楼给拆了?”
“哈哈哈哈……”吴虑大笑:“昨天不就拆过了吗?”
“我只招风云,水淹四方的可是阁主。”潇月不认这桩。
“戴月曾与我说过,他徒儿像他。”吴虑转身,跳上船尾:“走了。”
像仙师?为情所困?潇月摇头,可不像,他洒脱多了。
“一帆风顺。”潇月提声。
凌风赶至,同声高唿。潇月望船驶离,忽地想起昊雨,不知他是否落下课业。
“南方托于你。”吴虑于船尾躬身。
阁主躬,阁众全跪,船上随员,渡口工人,齐朝潇月大喊:“万托于居士!”
潇月摆手,无奈道:“行,且安心。”
“哈哈哈……”吴虑起身进船屋,众人起身,落桨扬帆。
湖光摇曳,朝阳闪烁于前,木船摇摆于后,渐行渐远。
“阁主竟如此放心?”凌风不解。
潇月想了想,以木剑酬我,常儿绑我,功诀诱我,依恩师之情,行礼贤之举,确实能放心。
“居士若一走了之,阁主亦无可奈何。”
“奈若何?”
凌风剖析:“借居士之手,与坊主两败俱伤,他隔岸观火,再坐收渔翁。”
潇月闭眼,一路行来,凌风总以恶度人。要他山下待命,却想我欲除他,引他入门,却想我包藏祸心,让他授拳,却想我别有心计。待清天云雨宫,上下交好,待牛铃村,格格不入,待解忧阁,惶惶不安。
“凌风。”潇月睁眼。
“在。”凌风对视,随即迅速躬身埋首。
“志在何方?”
凌风恍神,随即下跪:“愿一生侍奉居士,不敢有志。”
“唉……”戒心还是这般重,潇月望了望消逝的船影,忙碌的众人,不扶不骂:“你曾问我所求为何,是我疏漏,忘了反询,你所求为何?”
“居士待我恩重如山,愿鞍前马后……”
“打住。”
潇月一掌拍落凌风左肩,砰声巨响,凌风顿时跪趴于地。
“好好答。”
“……”凌风嘴角溢血,满头大汗。
“再顾左右而言他,便一掌将你毙于此地。”
众仆见状,纷纷退避,远处施工之人,亦不敢妄动,一时间,繁忙渡口,鸦雀无声。
凌风恍恍惚惚,想起身,肩压如岳,动弹不得,咬牙抬额,苦苦支撑。
“仆……”汗落眉心。
“家贫。”凌风承压,吃力跪起:“父母见我聪慧,兼了差,早卖鱼,晚补衣,供我上私塾,本想寒窗十年,举考当差,报养育之恩。可奈……可奈巫山大水,老父一早捕鱼便没了身影,老母不愿我分心,瞒下此事,又贷了一笔资款,预付了五年束修,并葬了我父。”
又是大水,无怪我始终不忍杀他,潇月心中叹息。
“可母亲毕竟年迈,哪怕兼了数差,亦是难还贷息,最后积劳成疾,病倒在床,那讨债流氓追不到款项,竟是……活活断了她的双腿,家母被逼得走头无路,只好让他们去找先生,想退回两三年束修,好偿还一二。”凌风仰头,面色狠戾:“地痞至私塾追债,但那先生竟没了学资,称家慈根本没有预付,并将仆逐出塾院。”
潇月欲言又止。
“仆当时煳涂,信了先生之语,反怪家母……反怪她……愚昧,若无借款,便无此等后事。”凌风痛心疾首:“母亲被仆责骂后,满心愧疚,认为误了仆的前途,隔日便……悬梁上吊。”
凌风吐出血沫:“仆葬了家母后,才发现借据文本与学资收据,急追至塾院,却连门都进不得,那时间,只觉天地弃之,人鬼厌之……后来地痞流氓见仆年少,便欲将仆绑去卖身,若非黑虎帮下山,仆早已进了勾肆,当个小倌。”
“此后仆便立誓,世人皆恶……”凌风红眼直视潇月,声若虎啸:“……我当作恶虎,咬杀天下之恶!”
潇月缓缓挥掌,又朝左肩按下。
凌风全身鼓劲,正想是逃是攻,犹豫间,掌已落。
“私塾先生杀了?”潇月轻按凌风肩臂。
“杀了。”凌风一愣,散去气劲。
“地痞屠了?”
“全宰了。”凌风自嘲一笑。
“恶除尽了?”
“……”凌风抬头,仰望居士。
“我亦是恶人?”
“居士……”凌风张嘴欲言,直视那清澈如水之眸,缓缓道:“居士待仆愈善,仆愈惶恐,引仆入门,教仆画符。虽立主仆名分,却不曾以仆役之,虽不喜仆行事,却不曾打骂之。有钱财,尽予仆,有酒肉,予仆享……”
“我这人啊……”潇月缓缓蹲下,与凌风平视:“非恶非善,你信人本恶,我没想改,毕竟这人之善恶,本就难分,我善待你,只因是我欠你的。”
“居士?”凌风跪坐。
潇月另一手也搭上凌风肩臂:“巫山云雨五十年,是在下为求道侣渡劫,所惹之祸。天上五十载,虽只是转眼,但地下五十年,却是两三代人,生死茫茫。”
凌风双唇微张,仓皇忘言。
“你是我一意孤行,所造就之恶,拘你于我左右,时刻提醒,我所犯之过。”潇月起身,拍了拍凌风,让他也起身:“我以身为牢,将你这头恶虎,栓在笼里,想咬杀恶人之前,得……等我开闸。”
凌风仍是跪着,看着潇月逐渐走远,渡口码头,人来往返,土木兴建。
泪,落下。
嗓,扯开。
“凌风以天地为誓,一生奉居士为主!”凌风直跪淌泪:“居士在,仆为凌风,以父母视之,居士往……,仆为恶虎,出笼啸杀天下!”
第二十章:蓬门今始 为君开
码头之事,最先知晓者,乃戊九。他于墨蠹殿听闻属下汇报,一脸错愕,随即嘟囔着不知天高地厚云云,便继续汇整谍报。
再来是附近清点走商货物的丁三,他边勾着卷上的清册,边听贩夫谈笑,摇摇头,感慨几句年轻气盛,便让商货出阁。
睡醒用膳的寅兔,听着侍女长舌,气恼情郎一早不见踪影,竟是被此事耽搁,想着稍晚得去哪里堵他。
丙五忙着指挥众人炼器,无暇他顾。最后得知的,却是伏案醒来的乙两。
仆役递水盆湿巾,参议持卷在旁汇报。
“什么?”乙两转头,看向参议:“居士呢?”
“居士?”参议一愣:“在下正禀报凌风之事呢。”
“谁家没有悲惨事,兽潮袭村,家破人亡者,多了去,魔尊现世,全城祭炼,亦有耳闻。”乙两摇头,丢下湿巾,出房招人:“居士何在?”
另一参议,闻讯碎步而至:“塔楼稍早回传,说是出阁往山林去了。”
“啧。”乙两皱眉,望向后山,旋即拔足狂奔。
解忧阁,前湖后山,湖乃云泽,山不过小丘,无名之丘,众人便唤阁外山。
潇月一步数丈,趁日未三竿,踏青踩土至丘顶,顶风轻拂发丝,一眼望去,水泽环绕,朝阳下气雾渺渺,灵气牵引,隐约可寻。
顶峰草原随风起伏,潇月信步而走,左看右瞧,山水之间有气息游走,阵法之型,几乎欲出。惟,藏匿缜密难轻寻,只待辛勤逐步探。
回旋走,不落下,却见那丘后一处凹洼,矮灌茂密,一步踩去,便能越过。
咦?潇月回身,朝灌木落脚,又是一晃而过,竟是不能践踏?
弯腰拨草叶,方见茂枝中有一空洞,空洞?再试以灵气灌过,洞中方显透明无色的琉璃,想来这便是解忧阁大阵之眼。
潇月覆盖灌草,以灵目环视周遭,凹洼处处是障眼,灌木横竖是迷宫,四周大泽为灵气纳聚之源,以前方宫阁为护阵之本,暗藏阵眼于此,端是用心。虽说隐密难寻,又有迷惑之效,可惜少了些防护。
心念一转,叱声:“土灵在此,贯丘之顶,立阵!”
剑诀一捏,土灵剑离袖,冲上云霄,旋即俯落而下,破入山丘,直没山根,解忧阁方圆数里,微震。
阁内兴工暂缓,众人四寻震央,戊九翻身上楼塔,举目眺望山林。
“金灵去西,成泽之壁,护阵!”
金灵剑飞逝,光影闪烁,于西方云中摇曳摆荡数回,勐然插落水泽,没入泽底,掀起水浪。
渡口涟漪渐起,逐波掀涛,船筏艇轮摇晃,地支干员喝吆奔走。
“水灵往北,挡阁之浪,掠阵!”
水灵剑甫出,便钻入云雾中,无声无息,稍顷,只在阁前水泽中,隐约听闻细微咚响。
酉蛇老翁筏上惊坐起,令众人一同从入水,却见水下一串滚滚流线,逼退众人。
潇月瞥了一眼东方,又眺望山腰似有来人,转身喝道:“火灵走南,倚山之角,疑阵!”
火灵剑燃焰,火起卷烟唿啸,声势浩大,滚滚烈火奔向山后,炸响枯木走石,宛若惊雷。
丙五放下铁锤,吩咐匠徒去主殿相询,自个推窗细看那黑烟冲云。
潇月看着手上最后一把,夏阳剑,正欲以阳代木,补缺一方,便闻来者高喊。
“且慢!”
乙两奔上山丘,脚不停,手直拱:“且留一方。”
“我欲南下,若阵角有缺,尔等能挡来犯?”潇月纳闷。
乙两喘了口气:“无碍。”
秋风起,吹原草,宽松衣袍贴紧乙两,显露消瘦身躯。
潇月与乙两对视,后者坚定拜首,前者便将夏阳纳入干坤,剑诀指天,虎掌压地,沉声:“金、水、火、土,灵链四方,结阵!”
桃木剑灵气串结,画线贯穿解忧阁上天下地,与护阁大阵互为表里,阵势闪耀明动,日正当空,气劲以丘为圆心,勐力往外狂推,一时间,烟消云散万里晴,剑鸣响吟,久久不衰。
“谢过居士。”乙两起身。
“不宜再卜。”潇月劝道。
乙两无奈笑笑:“阁主于我有大恩。”
潇月听鸣响渐消,颔首:“我南下后,阁中谁坐镇?”
乙两再度拱手:“甲六将伏于林。”
“此乃疑兵之计,非长久可行。”
“是极。”
“尔谋之,彼亦有智,且防阁里内间。”
乙两摇头:“用人不疑。”语毕,张嘴无声,只有口型:“疑人另有他用。”
潇月见乙两心里有数,想应是已做好全盘规划,便不再干涉。
“何日宜出行?”
乙两剑眉微皱,心中盘算一阵,才谨慎开口:“且待处暑。”
“这么早?”潇月诧异。
“敢请居士化名藏身,渡过大漠。”乙两袖中掏出铁针,双手奉上:“扮作‘星痕剑’,前往大齐。”
“喔?”潇月接过一大把铁针,收入袍中:“假冒剑修,去聚宝坊夺护心镜?”
“居士闻一知十。”乙两双眸亮光:“坊主在大齐总坊,甲子前,便有赌客曾号千王,赢过一回护心镜,不过在离境时,遭匪盗击杀夺宝,坊主又重金悬赏,方才得回宝物。”
“已有前车之监,焉能成事?”
“正因有例可循,故而放心。”乙两微笑:“况且,坊主不知居士乃大仙,待他所聘匪盗无功而返,居士已遁入大漠。”
“嗯……”潇月沈吟片刻,仍有疑惑。
乙两却从袖中掏出三枚锦囊:“出大漠前,可解一囊,回大漠后,再解一囊,入阁前,解最后一囊。”
潇月摇头,无奈收下。智高者,骗人,也骗己。若再问,亦不会相告。
“秋分?”潇月举步,朝山下走。
“处暑。”乙两跟随,低头再答。
“白露?”
“处暑。”
“赶我走?”
“居士不舍温柔乡?”
“咳!”潇月脚步踉跄。
绕指不单左宫寝,世间有情皆暖阁,聚宝坊中亦有春。
金银聚宝遍齐楚,北楚有四,南齐落五,总坊立于齐都,临淄。
方立秋,暑气未消,都城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直至晚霞缤纷,仍商旅不绝,宾客满街,尤以丹凤热闹非凡,概因酒楼茶肆、勾栏戏班、赌坊画廊,均在此道。
坊上匾额金字辉煌,行草狂舞‘天下我有’四字,落款‘金银’,坊内喧嚣不断,赌客面红是玩骰,投壶多半扯嗓叫,最静莫过弈棋桌,豪扔千金是叶子。
坊后内院,亦摆宴,莺莺燕燕语未断,金银阎王,揽酒坛,熙熙攘攘杯不停。
“咕咕……咕咕……汪汪!”
“好!”食客以声仿鸡犬,维妙维肖,得满堂喝采,坊主同庆。
“恭贺坊主再添客卿。”众人举杯,阎王举坛。
金银阎王身形壮硕,雄伟如兽,磐椅坐卧圆腹便便,酒洒薄衫甚是豪迈,侍女欲替其主更衣,却被一把拉入怀,满室门客见怪不怪,哄堂笑语如旧。
“去领赏。”坊主声如撞钟,铿锵有力,惟眼角皱纹与手指干枯,透露了年岁。
仿声门客满心欢喜道了谢,转身离宴,出门时,恰逢另一人快步踏入,此人不管满桌菜肴,不理佳丽姿色,迳自到坊主身旁,顷身附耳低语。
“解忧阁密报,阁主离泽,疑似北上。”
坊主听完,嘴角渐渐上扬,无声低笑,推开侍女,眯眼道:“鱼儿出洞了。”
旋即,对身旁那人吩咐:“快请几位先生,到书阁商议。”
“是。”
“别忘了,陈先生也得请来。”
“得令。”
第二十一章:花迎剑佩 星初落
聚宝总坊,后院书阁,七人坐立,凝视沙盘。
“故弄玄虚?”
“大张旗鼓一票人,浩浩荡荡,弄得天下尽知,莫不是虚晃一枪?”
“阁内似有大仙灵威,兴许是诱我等出手。”
金银阎王听着先生们议论纷纷,看着手上密报文字细细盘算。书阁里,桌案三五张,椅凳七八支,灯笼临窗照亮,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
“尔等入夜不歇息的?”
闻声来,众人皆静,惟坊主起身相迎。
“陈先生!”坊主上前拉手,将一位富态文士请到桌旁左位,那里正空着一张太师椅。
“诶。”陈先生两鬓斑白,揉着肚子入座,圆脸圆肚,看似有些可亲:“这回又什么事啊?”
“先生腹疼?”坊主关切。
“老毛病。”陈先生挥挥手,表示无碍,坊主便将刚刚手上的密报递了过去。
陈先生以指代笔,在文书间,画线似的阅览,其余六人,有的咬耳议论,有的闭目养神,亦有的抽出柜上纸卷,查找比对。
“嗯……”陈先生阅闭,看了众人问:“大伙儿有结论了?”
众人摇首,陈先生又转头问坊主:“坊主欲意为何?”
“收网捕鱼。”
陈先生不语,抓了抓脖子,又搔了搔手背,将白净嫩肉刮出了浅红点点。
“先生以为不妥?”坊主向前倾身。
“我等撒了饵,南北各一,南方这护心镜搁了一甲子,也不见上钩,只钓到一个虚有其名的混帐,而北方呢,金宝才赴任不到半载,便能让鱼儿咬钩了?”
“嗯……疑似北上而已。”坊主点头。
“垂钓需静气。”
书阁一时无声,几双眼神交会,倒是方才假寐之士,突然睁眼开口:“陈先生不会是怕了乙两吧?”
空气凝结,坊主瞪眼,众人定身,倒是陈先生自嘲笑笑:“陈某……于用计淫巧实不如他,但!趋势谋略,他,不如我。”
“喔?”嘲讽之士:“若这回又让鱼儿脱钩,陈先生总该负责一二了吧?”
“嘿。”陈先生莞尔:“谋事在人。”
“不过……”
“但你不论智计韬略,均不如我。”
“你!”
“好了,好了。”坊主挥手安抚左右两位先生:“林先生奇技百出,屡屡立功,在下十分仰仗,陈先生谋虑深远,布局宏伟,亦是吾之臂膀。”
“坊主。”翻阅文卷之士,持手上书卷递出:“上头所载,阁主与天刀门有旧,或许得先筹虑一二,万一两位金丹联手,怕金宝难逃死劫。”
林先生摇摇头:“金宝有替身符,无碍。”
“若真有两位金丹……”陈先生看向坊主:“兴许能……一网打尽。”
金银阎王与之定眼对视,随后,爽朗笑声渐渐漫溢,由书阁漫出后院,再由后院溢出聚宝坊,直至响彻,云霄。
云卷云,风赶风,万里相隔各出招。
黄沙滚滚滚沙黄,绿水涛涛涛水绿。
处,意止也。时节暑气至此而止矣,俗曰:处暑。
潇月此行隐密,凌风不携,寅兔不伴,虽称闭关,实则趁夜孤身离阁。
不乘筏,不搭船,如鹏展翅飞大泽,千里地貌览无遗,由北向南,水渐少,岩峰增,岩趋减,草丘冒,草愈稀,黄沙见。
潇月落足沙丘,换上一身黑袍,遮脸掩身,腰挂一柄清泉剑,望了方位,便昂首闯入大漠。
荒漠无际,漫天风沙,静时落针可闻,闹时风暴呼啸,生机似有若无,偶有针植错立,避暑蛇蜥躲岩,却无一池清水,解旱之渴,行走之迹,沙过无痕。
潇月凭着灵气温养自身,凝水珠缓解干渴,日夜温差更是无虞,只是沿途漫漫枯寂,他不握长剑,却紧抓木萧,坚定前行。
向南,往南,趋南,直至风渐弱,草渐长,矮灌现踪,始见林墙挡沙。待出了漠,却已是秋末临霜降。
潇月从袖中掏出锦囊,拆开一看,是条雪白锦布腰带,抽出系之,顿时全身灵气掩盖,金丹之威消散无踪。
想必腰带内藏着锢气锁,携此宝,若非四门老祖探查,断难判定修为根底。
再回想出行前,戊九恭谨所报,将黑袍替成青衫,头戴纱帷帽,脚踩牛皮靴,腰间长剑不动,背上则多了一袋鼓包袱。
快步流星,向大齐都城,昂首再行。
且行三两日,巧遇马匪劫商,潇月抛铁针,再以剑尖点击针尾,铁针劲射而出,悍匪尽毙,尸留细孔,如星落留痕。
气卷收针,扬长而去。
沿途行侠仗义,又以帷帽遮颜,徒留针孔,于是‘星痕剑’之名,渐响。
过村宿镇,寻官驿,过镇入城,往西南,过城抵都。
临淄靠海,潇月入城时,冬已至,正是晒盐好时节,城外盐田片片,卤水方池块块,淄江汇支河,聚于都城前,再粼粼入海。
潇月随众进城,顿时淹于人洋,举袖能遮日,寒喧可震钟,踉跄推挤中离了干道,见商栈亦是客云集,再往巷弄去,询问两三间,旅舍终有余床,乃安顿。
先洗净一身沙尘土灰,再打坐气转五周天,顿觉神清气爽。
潇月脱帽,眼放精芒,离舍时,龙骧虎步,端是一位武道有成之夫,如此模样,都城里有千百个相似,官差不理,宵小不近。
随选一间热闹餐馆,简易尝了齐国菜肴,竟是辛辣无比,调料甚重,倒是鱼肉鲜美,让潇月多下几次筷,饱食后再择一茶栈,泡壶桂花陈皮,嗑瓜听曲,品了几首楚谣,也是惬意。
饭后消食,绕城走踏,主干有五,左至右,白虎、丹凤、苍龙、玄武、麒麟,横道有四,上至下,永兴、延寿、民安、平和,苍龙大街底为皇城,城门高耸,闲人勿近。
宫殿远看大气非凡,雄伟壮丽,潇月以神识悄悄探询,不想竟有老祖威压震慑,赶忙转身,绕回麒麟街,寻一酒楼,登而望景。
楼高有三,登顶而迎风眺江望夕景,想是那刺骨料峭,让宾客均聚于楼内,独留潇月凭栏,剑眉微皱,凝神细思。
忽有足响,潇月侧脸。
“公子可愿听曲?”只见歌姬盈盈而拜,嗓如黄莺。
“会唱什么?”潇月转身,歌姬一身华丽棉袍滚绒毛,身抱琵琶遮半身,圆额润脸红腮俏,金钗银缀竟失色。
“牡丹亭、满庭芳、桃花扇……”
“可会夜行船?”
“自然是会的。”
“好。”
两人对视片刻,歌姬含羞欠身:“外头冷,公子不妨入室听曲?”
“甚好。”
潇月随歌姬下楼入室,小二进门温酒,门扉关,冷冽缓,歌姬搓手哈气。
酒香飘,厮役退出房,歌姬清嗓润喉,甜甜一笑,款款落座桌角,潇月亦颔首入席,倒酒,转身背对佳人,望窗外。
奏曲弹音起,点点玉脆拨心弦,声扬满房溢邻阁,邻间哄闹渐小,歌姬唇动,音绕梁,满楼静,徒留曲声高扬琵琶响。
一曲方罢,酒楼掌声动,潇月亦回身,赏了些钱银,歌姬含笑收赏,辞谢告退,转去邻间逐一唱曲。
潇月则拿起留在桌上的帖子,红帖留芳,秀笔黑墨写着‘倾城满园’四字,翻面,则是座落京城之址与简易方位图,原来是广传帖。
微微一笑,收帖入袖,出楼回舍,日已落,跟舍役叫了些热菜清汤,便未再出房。
入夜寒风起,都城不见往常喧闹,商家游客尽早歇,黑幕垂,星辰烁。
潇月从床榻坐起,套上夜行衣,面罩遮脸,长剑纳入乾坤,腰间暗袋只留铁针。
推窗,翻身上楼顶,猛站定。
“阁下好雅兴。”
顶楼立莽汉,劲装皇城袍,浓眉厉目鼻喷雾,神色玩味,倒持长枪。
潇月不语,对视。
“小友,去朱雀院备档留案,我便放你一马,否则……”
潇月叹气,揭下面罩:“拜见姜老祖。”
“嗯。”姜老祖淡淡点头。
“在下此行,决不触犯齐律,望老祖通融。”
“嘿。”姜老祖紫袍一抖,银枪转瞬消逝,抬手:“皇城里所有金丹,均造册在案,不曾想竟溜进一尊大仙,我这老脸搁哪去。小子,报上名来。”
“披星居士,江潇月。”潇月拱手。
姜老祖皱眉,思绪飞转,迟疑:“北楚……巫山后辈?”
“是。”
“跑这么远。”姜老祖气放外推,筋肉骨骼喀啦作响:“接我一拳。”
潇月咽下唾沫,看着壮若犁牛的四门老祖,想着举手求饶是否能化解此劫。
“砰!”未眨眼,拳已至。
潇月喷血抛飞。
第二十二章:柳拂旌旗 露未干
潇月狼狈摔至永兴街口,甫撑起身,耳畔只留下一句传音。
“去备案。”
抬首寻影,已无老祖踪迹,再回身,官差先后赶聚围防,人影错落,不远处,还有座匾额写着‘朱雀院’的府邸。
叹口气,举双手。
院门开,金丹大仙灵威逼迫,耄耋婆婆立门旁,慈笑。
“挨了姜老一拳,可愿再陪老婆子话家常?”
潇月无奈点头,进院。
夜幕笼罩,除去灯笼挂亮之廊,院内皆暗影。几人‘回’字围潇月,跟着前方的婆婆,一同绕过曲廊,缓步踏进后院。
白发驼背之身,碎步推门,茶室暖香扑鼻而来。
“长夜漫漫,老人家啊……”婆婆进门便舀水至于柴火,并举手邀潇月坐榻,围困潇月之士尽数散去。
后院中庭石笼亮,明岗暗哨严密防,婆婆跪坐煮水,两旁仍有院士严阵以待。
潇月看着院内两小仙,一高一矮,高汉长须倨傲,矮个唇上两撇胡,两人佩剑形似,气息流转合应,想来是善合击之辈。
“坐呐,怎不坐。”婆婆转头:“都散了,大仙聊天,尔等听甚?不歇,便去办公。”
语毕,众人离,高矮小仙,瞪视潇月,三步一回首。
“哪里人啊?”婆婆真是话家常。
“楚国巫县,披星居士,江潇月。”潇月盘腿坐榻,又报了一次家门。
“水滚了。”婆婆举壶:“老身领着此院,明面上呢,管着大齐所有修仙之士,但其实呐,不过是一纸空府,哪管得着,是吧?”
潇月摇头:“金丹后期之威,足矣号令国之众仙。”
“哈,那是有姜老撑腰。”婆婆倒入茶末,待二沸:“你看极乐、法鼓,可有在管官府?”
两门各有一尊老祖坐镇,自是随心所欲。
“天下也就九尊老祖。”潇月摊手。
“呵呵……”茶沸,沫花浮现,婆婆捞去,入茶叶:“赤嵩净明法鼓山,南齐北楚合纵盟,妙音极乐百宝门,正念有情人皇影。”
婆婆念的打油诗,正是天下十二大势力,千百年来,元婴老祖均从此出,无一例外。潇月见茶水三沸,分碗舀汤。
“前辈……”潇月代劳,将茶汤推至婆婆身前。
“老身姓苏。”苏婆婆双掌捧碗,感受着瓷碗热气,满脸皱纹舒展。
“苏前辈,在下不过是来赌场游玩,看能否得了彩头,好回乡摆显罢了。”潇月亦盛汤。
“这样啊。”苏婆婆捧茶吹气,语锋一转惊心魄:“跟阎王有仇?”
“没仇。”潇月神色不动,捧茶贴唇:“不过是想瞧瞧那护心镜有什么神奇。”
“破镜一面。”苏婆婆咋舌,摇手嫌弃:“有甚好摆显,不过是引人聚赌的噱头罢了。”
“好茶。”茶汤清涩微苦,入喉方显甘甜,潇月赞叹。
“修仙自是想逍遥,你们的恩怨啊……老身不管,也不想管,但切记……”苏婆婆收起笑颜。
“祸不及黔首。”潇月赶忙接话。
“是呐。”苏婆婆又喝口茶:“神仙打架,倒霉的都是百姓呐……”
世人皆晓修仙难,一朝入门仙凡隔,转视凡夫如蝼蚁,仍念苍生有几人?
“城内有几尊大仙呢?”
苏婆婆看了潇月一眼,才吟吟笑道:“眼前老身是一位,缉捕修士的‘青蟒府’还有一位,阎王,自然也是一位。”
都是明面上有头有脸的尊座,但这可不是潇月想知道的:“没了?”
“你当金丹满街跑呐?”苏婆婆再分茶汤,昂首:“你观那群星,能有几颗闪耀夺目?”
潇月望之:“纵使修士如过江鲫,跃门依然殒者众。”
一时无话,只闻水滚冒泡,静默片刻,苏婆婆拉开身旁矮柜。
“居士打算在都城玩耍几日?”苏婆婆低头,从柜中抽出纸笔,书写一二。
“开春有场赌赛,赢了便走。”潇月看那婆婆所写,端是典雅小楷,工整秀丽。
苏婆婆再落笔:“可要地陪同游?”
“可以不用。”潇月婉拒。
“要可以。”
苏婆婆抬眼,额皱横列。
“可以。”
苏婆婆再写上‘遣两仙子督游’,覆问:“可协防城卫?”
“呃……”苏婆婆又抬眼,潇月耸肩:“可以,但……”
“甚好。”苏婆婆收笔,倒转文书:“签字吧。”
定神一看,端是一份楚国入境人士,短期劳务合同,无给薪。
潇月扬眉。
苏婆婆抿茶:“有仙来,院先知。”
潇月执笔签下。
“多俊俏的小伙子啊……”苏婆婆乐得直笑,高声唤:“绿竹彩蝶!”
合同一签,两张自分,一份收入苏婆婆玲珑木盒,一份潇月纳入乾坤袋。
“见过院长。”两女之声传来。
苏婆婆端茶。
潇月起身拱手,倒退三步,转身面向两位仙子。
“见过大仙,小女绿竹。”绿竹清瘦,面色苍白如雪,一身白衫,声线清冷。
“小女彩蝶。”彩蝶睡眼惺忪,润脸丰唇,眼有血丝,青衫红袖,音调婉转。
潇月点头:“对外,称苏公子。”
“好的。”绿竹侧身伸臂:“请公子随我入院。”
“我的行囊仍在旅舍。”
“无妨,小女替您跑一趟。”彩蝶掩嘴哈欠。
“行吧。”
两女领潇月至偏房便转身离去,潇月入房巡转,圆桌木椅纸花窗,床已铺,烛未息。
潇月拉椅入座,掏出合同置于桌,此时三更铜锣响,乃复盘。
入漠换黑衣,出漠绑腰带,以剑点铁针,星痕之名响,进临淄城,打草惊蛇,引老祖出宫,再进官府,实则……全在乙两谋算。
此行只能树敌一方,与其东躲西藏,待事成后得罪了聚宝坊,若还得面临官府夹击,那才是双拳难敌四手之境。如今列管于官府之下,届时只需专心应付阎王的追击便可。况且,依乙两之计,甚至不用与阎王交手,便早已逃回北楚。
不过……锢气锁是真切将金丹封锁,达到灵气不露的压制手段,因此老祖那拳,潇月是用肉身硬生生扛下的。
适才强忍断骨脏破之痛,维持从容气度,现下无人,赶忙解了腰带,倒抽口气,僵硬起身坐移入床,皮肉伤事小,但金丹又裂,才是潇月苦涩之因。
解衫一看,腹部拳印清晰可见,这仙途啊……
潇月沉心静气,在房内聚气疗伤,一转眼,五天已过,不待他继续修复丹痕,敲门声便响。
“公子,打扰了。”绿竹嗓音传来。
潇月散气,起身,气卷门开。
“今日白虎门将有仙子入城,还请公子协防一二。”
点点头,潇月跟着绿竹出门,天光乍亮,来时不曾见到的院内景色,此刻一览无遗,他客居西厢,过廊下了阶,进入内院中庭,庭中花草奇石无数,石道弯曲雅致,随着绿竹之步,两人迈出垂花门,拐弯,踏砖道,再出大门。
“对了,我的行囊呢?”潇月突然想起。
“回公子。”绿竹仍在前头带路,不回首,迳自开口:“在彩蝶那,等公子下了职,便可去后院寻她。”
“好。”
出院从永兴街向西行,过三条主干,才见城门,途经丹凤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是热闹,让潇月多瞧了几眼。
“公子爱听曲。”绿竹依然没回头:“可去麒麟街。”
“丹凤街呢?”
“……”绿竹沉默一会儿,直到登城门阶梯前,才转身对潇月道:“莫去倾城满园。”
“为何?”
绿竹微微跺足,苍面泛红:“公子自重。”
随即回身爬阶,留下清香迎鼻,潇月撇头不看那秀丽背影,心里纳闷,好好一个名闻天下的园子,怎就需要自重了呢?
两人上了城墙,绿竹与守卫队正吩咐交代,潇月左右眺望都城内外景色。
城墙卫垛凹凸,旌旗十丈一杆,塔楼百丈一座,白虎墙落三门,中门西虎,守卫驻防百人队,队正领绿竹之命,前来拜见潇月。
“劳烦公子。”队正方脸鹰鼻,虎背熊腰,抱拳时,铠甲碰撞吭响。
“好说。”潇月则从袖中抽出雪白腰带,环身系上。
“前头驿站有报,今日赤嵩派仙人将入城,还望公子看照一二。”
赤嵩?潇月瞪眼,那掌门是天下第一剑的赤嵩?
苏婆婆这是把他架在火坑上烤啊!
第二十三章:独有凤凰 池上客
大齐姜老坐临淄,一柄蛟龙银枪出神入化,几百年来,戍卫皇城,别说造反动荡,连仙魔妖兽都不敢越池半步。
赤嵩严掌门,一把炙炀剑,煌煌焚天,是唯一能以剑破开姜老枪阵的老祖。先不论赤嵩派远在东陆,与南齐北楚相隔万里之洋,单凭‘炎日诀’与‘赤阳剑阵’,便能另天下修士侧目。
严老祖闭门之徒,王承志,携众乘船跨洋至西铁南洲,历时一季才抵岸,上岸后跟随商队,又游历三月甫近都城,沿途玩赏,体悟异国风貌,乡土人文,见新奇之物便伫足品论,遇不平之事便仗义执言。
说来有趣,赤嵩以剑修闻名于世,门内弟子无不锐气傲人,一往无前,但偏偏老祖这位关门子,却是个只爱动口的,而众师弟妹也由着他的性子,凡事让他以理服人。
一路行来,说服了船长不收乘资,劝服了商队同路护行,对妙手晓以大义三天,对盗匪苦口婆心两周,最后是师弟补了船资,退了护费,师妹放了妙手,赶跑盗匪,才没闹出笑话。
这日,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沿着驿道抵达临淄,眼见城墙高耸,城郭雄伟,人列如龙,进城队伍排得老长,众人等得百般无聊,承志便让一位师弟去前头看看,还得再排多久。
片刻师弟返回:“前头几家商队正闹着谁能先入城,堵住了。”
承志双眼一亮,卷袖:“待我前去调解一二!”
“别啊!”“师兄辛苦,此事让晚辈处理。”“师兄安坐,师妹帮您捶肩。”
承志才不管众人七嘴八舌,健步流星一踏,便甩开众人,留下一群人原地懊恼排队,只有两道身影,一并跟上。
商队有三,鱼贩赶鲜,银庄急帐,盐商需时,平时商引递出,核对一二,便能快速进城,怎知这回却得逐一盘查,此举耗工费时,商队便互不相让。
众鱼贩卷袖嚷嚷,银庄领事掩鼻喝斥,盐商叉腰斜视冷笑。
承志呢?他拉起领事的手,牵起盐商的肘,好声细语协商,怎知鱼贩不领情,愈讲愈大声;领事手被抓着,难以掩鼻,被熏得几欲昏厥;盐商不惧鱼腥,但手肘被抓得愈来愈痛,冷笑不再,冷汗直流。
“怎就不公啦?”承志火起,双手不自觉使劲,领事哀叫,盐商跺脚。
“蠢驴!”鱼贩头儿,唾液飞溅:“不让我们先进城,那鱼坏了谁赔啊!”
“欸!”领事一声痛呼。
“他赔啊!”承志举起领事的手。
“我没说要赔呐。”领事泪眼欲滴。
“没要赔?那你叫什么劲儿?”承志放下手,转头道:“鱼贩赶,先进城,盐商再进,银庄最后。”
“哼。”盐商忍痛,逞强道:“我淄江盐商,行走大江南北,从未让过。”
“鱼坏了你赔?”鱼贩头儿,鼻孔喷气。
“天冷,坏不了。”
“放屁!”鱼贩头儿挥拳,盐商本想伸手挡,怎知手被承志拉着,平白挨了一拳。
“哎呦!”盐商眼冒金星,承志恍然放手。
见老板被揍,盐商伙计纷纷抄起家伙,纷涌而上,鱼贩们也不甘示弱,渔网鱼叉扛上肩,只有银庄行员把领事护着往后退,一时间,鸡飞狗跳,呃……鱼飞盐洒。
两位师弟师妹赶到时,便是如此纷乱之局,承志在人群中双手乱舞,嘴上“冷静”两字唤个不停,只是他左眼乌青,唇破淌血,一点威信也无,众人自是不理。
正当师弟在想,该怎么把师兄从人群中拖出来时,忽闻远方鼓响,官道微震,遥望一看,却是城防卫队骑马赶至,仅数十骑奔腾之势,便宛若千军,众人见群骑轰烈,纷纷面露胆怯。唯独承志开心挥手招呼。
众骑画圈包围众人,骑转不停,副队正自围转阵中脱出,拉缰挺立,大喝:“停手!”
其实众商见势早已歇手,此时更是垂头肃立。
“来得好啊!”承志上前拱手:“好让将军知晓,这鱼贩怕鱼坏了想先进城,可盐商也挺急的,若赶不上早市售盐,也不妥,倒是那银庄不晓急啥,也不让个一二。”
“我……”领事正想辩解,甫抬首便看到副队虎目逼人,顿时呐呐。
“你又是谁?”副队在马上盘问,左手举拳,众骑见状,纷纷缓速,最终停立。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下山后江湖人称和事佬长舌君,但要我说啊,我舌其实不怎么长,将军你看。”承志吐舌。
“荒唐。”副队伸手一指,让盐商上前:“这回多少斤?”
盐商本想陪笑,却牵痛拳伤,嘶嘴:“王将军,这趟有两千斤,后头还有。”
“嗯……先进城吧。”副队点头。看两人神情,应是相识的。
“王将军!”鱼贩头儿猛然往前一站:“今晨寅时,黄叔捕获深海石斑,依冯公公之命,若有此鱼,一律上缴入贡。”
副队闻言,翻身下马:“贡菜?”
鱼贩头儿转身招手,黄大叔便捧着竹箱上前,副队掀盖,便看到五尾石斑在箱中游走翻腾,水花四溅,一旁承志看得唾液直流,但长舌仍挂唇外。
副队皱眉,大手一挥:“先进城。”
“谢谢将军!”鱼贩头儿咧嘴大笑,随即倾身低语:“等会帮王将军也留一条海鱼。”
“嗯……”
“且慢。”钱庄领事按抚仍隐隐作痛的手掌:“王将军,这回真得让我先行一步。”
“怎说?”
“将军且看。”领事摆手,身后行员掀开其中一辆马车上的遮布,只见那黄金银两,光耀夺目,一时刺瞎了众人,承志更是眨眼缩舌。
副队上前,拿起一锭银条:“官银?”
“皇城所有官员年终俸禄。”领事双手奉上急调银两的公文。
副队翻开一看,竟是圣上临时下令,赏赐众卿前年能加菜添衣,这才紧急调度各地钱庄送银两至都城。
“要过年了。”领事低声:“这其中当然也有将军的份。”
副队脸皱成一团,正想着是否得回城请示队正,便听闻身后马蹄,转头一看,两人下马,一人自是队正,另一人则是今早前来协防的仙人。
“怎么回事?”队正叉腰喝问。
副队赶忙上前,迅速解释。队正听完,扫视众人,跳过那个一脸憨笑的承志,看了看方才副队递上的公文,低头沈吟。
“三门俱开,同进?”
众人闻言,望向出声之人,却是队正身旁一位侠士,只见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眸,气劲外露,腰间一把长剑微晃,想来是名飒爽剑客。
“好。”队正点头,朝身后吩咐:“去将左右两门打开。”
两位队员领令,驾骑返城。
队正往前递回公文:“盐商车队辎重,走中央主门,别再挡道;银庄车队走左门,进门后直行,去寻吏部;鱼贩走右门,贡菜先送入宫,其余挑担至早市。”
语毕,众人分散,副队指挥队员协助秩序,又派十人护卫官银,两人护送贡菜,如此城门拥挤,总算疏通。
“好啊!”承志拍掌大赞,甩开师弟师妹,上前找剑客攀谈:“在下长舌君,敢问大侠何方高人?”
剑客自是潇月,见承志眼瘀唇破,纳闷:“长舌君?”
“是啊!”承志双手环胸,一脸不平:“但明明我舌又不长,大侠你看……诶诶,别拉我,喂,师弟,呜呜……”
师弟一掌摀住师兄大嘴,把他往后拖,师妹挤到潇月身前,不停鞠躬致歉。
第二十四章:阳春一曲 和皆难
“赤嵩?”副队一脸诧异。
眼前这群人,竟是传闻中,杀伐果决,争强狠戾的剑修?
赤嵩派至上而下,领头王承志,筑基初期,两位内门弟子,炼气后期,其余二十人,均为具有灵根之姿,尚未炼气弟子。
“是极,那是承志师兄。”师弟递上文牒:“在下朱鹿角,还有位师妹是段鸢翼,三人已入仙门,同领门派众弟子二十位,进城游览。”
副队看着陪笑脸的鹿角,以及他身后,一群人团团将承志包围,手忙脚乱地帮他擦药抹膏,有人安抚,有人捶肩,还有人端茶递水。
摇摇头,抛下两字“等着”,便拿通关文牒上楼去找队正。
队正正在塔楼隔间,确认方才入城的众多商徒身份,无一疏漏后,才接过副队递上的文牒,队正往楼下望去,心头算数:“缺了一人?”
副队抬颚,遥指不远的墙垛。
队正随之仰头望去,却见一位女子绕着潇月,笑语不断。那女子飒爽英姿,眉峰神情不逊男儿,惟有瀑发飞舞,长腿秀足,显露女儿身姿。
“是段姑娘?”队正纳闷,怎么这般……呃……不知庄重?还是东陆人士都如此热情奔放?
“是。”
“那位……是王小仙?”队正复又低头,看向众星捧月的承志。
“呃……应当无误。”
“人不可貌相。”队正勉强评论一句。
“也许是装疯卖傻,欺敌以弱?”
“嘿!”队正笑道:“都已入仙门了,还需如此行事?算了,去跟苏公子通报一声,便让他们进城吧。”
“遵命。”
副队出了隔间,朝苏公子走去,只见段姑娘绕着他秀指连点,巧笑倩兮。
“你看!公子,我这招如何?”段姑娘以指为剑,斜斜刺去。
“嗯……”潇月随意挡开:“软绵无劲。”
“当真?”段姑娘喜上眉梢。
副队看那被架开的指剑之气,在地砖上刺出一洞,心里纳闷,这叫无劲?而段姑娘被批评后,反倒更是开心,又换了一招,但同样被苏公子给轻松化解。
“禀报苏公子。”副队不敢太过靠近,隔了一丈提声:“赤嵩派为首王承志,协同门派众弟子,共二十三人,进城。”
不待潇月回应,段姑娘双眸放光:“原来公子姓苏啊!”
“行,把文书备一份予我,再送一份至朱雀院。”潇月没理段姑娘,点头回应。
“遵命。”副队抱拳退下。
“姑娘不跟着同门行动?”
段姑娘摇头:“无聊,师兄们整天叽叽喳喳,就是不爱练剑哩,苏公子,你拔剑跟小女过几招嘛……”
“待我下职。”
“一言为定!”段姑娘举起粉拳,竖起尾指。
“嗯?”
“拉勾,拉勾!”
“唉……”潇月不情愿的伸指。
“嘻嘻。”段姑娘将勾指晃了三下,随后翻身下墙:“记得来‘凤霞客栈’找我喔!”
潇月看她落地后,迅速追上已入城的赤嵩派众人,那人群里,承志似乎还在吐舌,让师弟们确认长度。
真是……青春。
潇月感慨,漫步回至墙垛,目光审视墙下人龙,一眼扫过,均为凡夫俗子,来回确认,每位进城人士,如此这般巡视,观看众生百态的喜怒哀愁,倒也是另一种雅趣。
不过这一上午,除去赤嵩派,便再无修士进城了。
午时,日正当空照,寒意减。
朱雀院修士前来与潇月交接,是前几日见过的高矮两小仙,高者去寻队正,矮者对潇月拱手,待卫队确认后,潇月拿了一份赤嵩派备档便准备离去。
“敢问……”矮小仙指着石砖坑洞。
“喔。”潇月恍然:“方才赤嵩派段姑娘,以指为剑,过了几招。”
“剑气透墙?”矮小仙瞪眼:“是筑基小仙?”
潇月摇头:“段姑娘方入仙门。”
矮小仙蹲身,以指入洞:“这气劲……难怪总说剑修猛劲……”
潇月颔首,抬步落阶至墙下,对几位脸熟的卫兵摆手,便朝大街迈步。
城墙上,高矮两小仙,看着潇月远去的背影,又对走道石砖留下的剑孔品论,高个抓须,矮个咋舌。
白虎街过是丹凤,正午时刻,更是车水马龙,潇月脚步一转,随着拥挤人群,逛起丹凤大道,沿途吃食小贩不断,服饰珍玩无数。
忽有一诺大庄园,典雅秀丽,飘香远溢,园外还有无数女子撑伞谈笑,莺燕芳姿,引起众人驻足,潇月经过一看,原来是倾城满园。
潇月本想掏出袖中之帖,入园一观,只是想起绿竹跺足模样,又将帖子收回,继续前行。
往南再过两小街,又传来喝哟人声,众人在门外围观,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被扫地出门,潇月一探,只见门上挂着‘天下我有’的张狂金字。
‘是了。’潇月心中暗道。
举步上前,入门前,得先将长剑解下交给守卫,后又被盘查一番,确认身上无暗藏道具机关,才容许踏入院内。
聚宝坊,前坊后院,前坊楼高五层,远观似玲珑宝塔,金碧辉煌,后院层层关卡阻拦,非贵宾重客无法入内。前坊一楼,有八面骰桌,每桌聚众五六人,外围还有摇椅暖凳,供人休憩,四根梁柱旁则是供应茶点之桌,有茶有酒有小吃,靠外墙边四角,还有投壶局,每局十来人相争,局毕,再轮下一组争冠。
欲上二楼,得先示出本金,潇月露出袖中千两银票,守卫便客气让道,与一楼喧闹相反,二楼稍静,九张棋桌,每桌四人,聚精会神打量对手,外围放躺椅暖榻,专人侍奉茶水糕点,绕梁柱则有典当兑金之案,可当珠宝首饰与衣裤鞋袜,来者不拒,四面墙边设有长桌,每桌配荷士发牌,赌客尽兴或输光,便离桌。
再上三楼,银两已无用,得有贵宾券方可通行,潇月遥望,应是都城达官贵人所在之地,询问侍卫,宾券得在聚宝坊消费满五千两之数,方可申请。
“听闻开春有场赌赛?”潇月再问。
侍卫笑道:“过完春节,开工隔日,便是赛局之始,贵客届时务必赏光。”
“赌什么?”
“自是叶子牌了。”侍卫见潇月有兴趣,便继续讲解:“报名时缴纳一百两,便可在一楼赌桌参赛,首日最胜五十位,隔日再抽签分成五组,胜出五位,第三日再跟坊主决赛。”
“坊主,金银阎王?”
“嘿嘿。”侍卫摇头:“贵客面善,怕是不曾来过,阎王是外头取的,咱们日后称坊主便可。”
“是。”潇月点头:“那赢了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侍卫大笑:“据闻坊主有个有市无价的仙宝,或许能将它赢到手。”
“喔?”
“小哥别想太多。”一旁的赌客靠近道:“几十年来,从没人赢过。”
“那是,那是。”另一旁的男子也附和。
侍卫歪头想了想:“在下记得祖辈曾有人赢过一回。”
“几十年前的事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嘲笑:“老头我那时都还是个娃呢!”
“这么难?”潇月不解。
“嘿。”老头步履蹒跚:“叶子五十二,下注比大小,看似简易,实则算计。”
“喔?”
“小哥来玩几把便知。”“是啦,是啦,上桌便懂。”“哈哈哈……赌桌上无父子。”
潇月玩了骰,投了壶,军棋、兽棋、跳棋,样样下过几轮,再上牌桌玩了几注,无奈手牌好时,别人不跟,牌坏时又不敢压,几回下来,便已阮囊羞涩。
待出了聚宝坊,天色已暗。
这塔楼设计精妙,让人不知时光流逝,虽有木窗,但室内灯火通明,且窗外贴蓝天白云之画,使赌客不晓昼夜。
潇月想着牌,漫步至朱雀院。
入院回房,尚未宽衣,便响起敲门声。
“苏公子。”彩蝶提声:“您的行囊我取回了,方才看您回院,小女便急忙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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