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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途漫漫且徐行 (9-16)作者:货书郎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1-24 13:01 长篇小说 9420 ℃

【仙途漫漫且徐行】(9-16)

作者:货书郎

第九章:寻遍洞天 三十六

  “非是行恶。”清水着急解释:“恶有恶果,我等自是坚决不行,实乃引控一二。”

  “细说。”

  “分为引导与控制。”清水顿了顿:“虽说人心向善,但总有宵小之徒,为非作歹,若缺乏约束,便易酿成大祸,如能引导入帮,恶人有了恶人磨,便少了些许纷扰。尚且,有蔽宫压制黑虎帮行事,倒也不会让它坐大。”

  “玩火啊……”江潇月感慨:“溺者善游。”

  清衣老脸一横,咬牙道:“若大仙不喜,在下便去灭了此帮。”

  江潇月看了看兄弟俩,纳闷:“尔等没有使唤黑虎行事?”

  清水愕然,清衣也诧异:“不曾。虽说蔽宫弟子不多,但信徒甚广,并无如此行事之必要。”

  江潇月顿时恍然,怕是中了那笑面虎狐假虎威,祸水东引之计,沈思一阵,最终摇摇头道:“我非冥顽不灵之徒,亦知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之理,只是……”

  “只是?”

  “那笑面虎是黑虎帮智囊。”江潇月回想路上所见,斟酌道:“恶虎徒有蛮力尚可管控,若添了灵智,那就犹如猛虎添翅。”

  清水叹口气:“此子不可留?”

  江潇月知道两人想岔了,回应道:“非也,我欲将他带在身旁,严加管束。”

  “竟是如此劳烦大仙?”清衣瞪大双眼。

  “小事。”江潇月随口应答,心中却想着因果报应,巫山阴雨五十年,虽让清天云雨宫聚众成势,却也养出一方恶虎,此番金丹迟迟难愈,兴许是冥冥牵引,天理借雷劫给自己当头一棒。

  于是清衣嘱咐云霄下山,去寻那笑面虎上山,接着也跟着告退,毕竟道观庶务亦是繁杂,而方丈则尽地主之谊,领着江潇月游览宫殿景色。

  宫殿傍山而建,甚是新颖,犹有木工未完之处,丹漆未干而刺鼻,于是两人便信步绕至后山,峰回路转又是一景,林荫木灌环绕,更圈一池天水,养了些金鲤白锦。

  “方才大仙曾提,我大楚衙门也有聚仙楼。”清水居士见江潇月点头,接着问:“仙途难行,能入门者,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却如何能屈就官府约束呢?”

  “传闻……”江潇月压低声音:“楼主已踏入四门。”

  “嘶……”清水倒抽一口凉气,那《道途》所载之顶,不过是已开三门的金丹大仙,不曾想之后仙途竟还有路!且瞧江潇月神色,似乎犹未止境。

  “敢问四门是……”

  江潇月摇摇头,想着元婴境,口上却答:“好高骛远非幸事,若成心魔更是不美。”

  “这倒是……”清水压下心神震动,徐徐吐气,两眼恢复明朗:“多谢大仙,不想这天,竟是这般高。”

  “呵呵。”江潇月看着池中锦鲤,亦是遥想这天下巅峰的化神境。

  在两人望天赏鱼之际,忽见远处一道人飞奔而来,却是清晨帮江潇月清洗餐具的圆脸道人,来得慌忙,却也没落下礼数,拜见方丈与江潇月后喘气道:“黑虎帮三当家已被帮主领走,云霄师兄只身前去拦人,怕是……”

  清水看向江潇月,后者点头:“一同前去?”

  “敢不从命。”清水拱手点头,圆脸道人却是诧异,方丈竟对这位铁面似的落魄居士,如晚辈般听命。

  不待多想,三人快步下山,见领路的圆脸道人脚步稍慢,清水即从袖中逃出一张轻身符贴在其背上,顿时道人身轻如燕,齐齐朝着北峰小镇赶去。

  巫山北峰,五福镇,面朝溪河,背靠山峰。

  虽说镇小,仍有千百民户安居此地,镇上商铺、酒楼、茶馆等应有尽有,平日往来商旅不绝,附近农村亦有村民猎户前来采购贩售,不至人声鼎沸,亦是热闹非凡。

  镇东一隅,远客来酒楼,平日饕客满座,今日却被地头蛇盘踞,黑虎帮众云集,旁人议论纷纷,却是帮主领回三当家,接风洗尘。

  帮众各个孔武有力,将酒楼座席占去八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倒是苦了掌柜小二,忙前忙后,哈腰陪笑。

  “帮主高义!小弟再走一个!”笑面虎朗声笑道,又把一碗酒吨吨下肚。

  “贤弟是我臂膀。”帮主一脸虬髯,虎背熊腰,双目迫人,亦是笑言:“怎能让人拘走!”

  “那披星道长恐怕是武道宗师……”笑面虎提醒道。

  帮主皱眉,接着朝楼下满满小弟大喝:“双拳难敌四手,宗师能灭我满门?弟兄们,黑虎出寨!”

  帮众们纷纷起身,朝着二楼的帮主齐声举拳大喊:“势不可挡!”

  “黑虎下山!”“势不可挡!”“黑虎弟兄!”“势不可挡!”

  “兄弟们,饮满此碗!”“干!”

  “好、好、好!”帮主满意回座,对着笑面虎道:“除了你二哥,一众弟兄,加上你我,共三十六位好汉,别说宗师,纵然仙师到场,亦要退避三舍。”

  “多谢帮主!”笑面虎看着众人豪气万丈之势,人多胆大,终是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菜肴狼藉,尽兴欲归,不想离席之际,却遭了阻拦。

  起初帮主与二楼干员,不以为意,只待一楼弟兄解决俗务,不急下楼,更是胡乱猜测是否掌柜厚脸,不许他们赖帐。干员们高声叫骂,可笑至极,黑虎帮赏光,是东家的荣幸,哪有喝酒吃肉要付钱的道理?

  随着楼下骚动渐起,几位小弟跑上楼,几位干员赶下楼,主桌气氛终于有些异样,笑面虎正欲起身查看,却被帮主一手按下,甩了一个眼神,便让同桌某位大汉离席。

  那大汉也不二话,哈哈一笑,说了句:“老张去去就来。”便抱拳下楼。

  于是众人又把酒闲谈,推碗豪饮,兴浓划拳高呼,忽地一声巨响,众人转头往楼下望去,却是那方才下楼的老张,竟是直接从一楼门外摔入大厅,那声响便是木门损毁之音。

  不管掌柜心疼的脸色,二楼干员齐齐起身,唯独帮主仍稳坐主席,只是面色有些阴沉。

  外头一阵喧哗,接着一位青年道人缓缓进楼,一踏门,众多好汉纷纷退让,道人环视一圈,接着抬头看向二楼,抱拳道:“叨扰了各位雅兴,在下云霄居士,今日只向帮主借一人回观。”

  主桌干员分两侧移步,让帮主能直视楼下居士,两人静望片刻。

  帮主玩味道:“清天云雨宫,好大的口气。”

  “黑虎帮主,震天虎,亦是如雷贯耳。”云霄横眉,清俊的脸孔,透露方刚的傲骨。

  “传闻住持一套漫天绵掌阴阳并济,不知小居士得了几分真传?”震天虎抬眼,虎目精光。

  “不才只学了皮毛。”云霄惭愧,复又朗声:“但足以借回一人!”

  “哼哼……”震天虎鼻孔喷气,接着拍桌大笑:“……哈哈哈哈!那桌四个也是不成材的,前些日子学了一套阵法,去跟小居士玩玩。”

  二楼副桌四位持刀莽汉闻言,快步下楼,包围云霄,一楼帮众则又退后数步,让出大厅空间。

  “陈。”“林。”“王。”“赵。”四人各报家姓。

  “请吧。”云霄抬掌,看着四把亮晃晃的刀光,怡然不惧。

  四人互看一眼,点头,出刀。

  一时间,刀光残影,舞动生风,云霄翻掌拍击,只是拍走一刀,另一刀又缠上,如此反复试探一二,云霄看出了四人借走位步伐,轮转进退,形成绵延不绝的攻势,而四人也了然漫天绵掌亦有借力打力之能,同样适合缠绵久斗。

  试探完,出招。

  走刀如滚石,叠滚加速,绵掌拍动随刀急转,失了绵延流转气息,形成疾风骤雨快打之势,一寸短一寸险,刀若嗑撞无碍,掌若削划,轻则淌血,重则伤残。

  只见云霄回转身姿,双掌如蝶翻动笼罩铁刀,竟是堪堪跟上四人速度,拆了快刀之招。

  四人却也不慌,再急斩数刀,压迫云霄身法滞迟,一人猛停脚,朝反方遁去,另一人与他相撞前,也急转反走,再一人如法炮制,顷刻,阵法逆转。

  云霄见眼前人刀消失,回首追上,惊觉四人陡然逆走步伐,愕然之余,掌已落空,追刀却至。

  本能反应下,云霄抬肘敲开刀背,架铁板桥躲过接连两刀,再起身应对逆向之阵,快掌竟是堪堪迎向刀影,似又将化解此一变招。

  震天虎骤然大吼:“啊啊啊啊!”

  刀势无减,掌却停了一瞬。

  一瞬足矣。

  刀划手臂,血花洒天。

  阵刀不止,次刀跟上,左掌两指削飞。

  阵法不停,三刀抹脖。

  “停手!”

第十章:苍灵独闭 此岩扉

  叫停的是笑面虎,四人退开,犹未收刀,其中两面刀刃上,仍有残血滚落。

  云霄右臂袖袍裂开,鲜血淋漓,赫血滴滴染地,左掌缺指抖动。他咬牙扯破袖条,迅捷包扎伤势,封穴止血,面色苍白。

  “居士请回吧。”笑面虎拱手:“我等刀下留情,亦不愿伤了两家和气,此番揭过如何?”

  “好个震天虎。”云霄气急反笑:“吼声震天,好不要脸。”

  “嗯?”四位持刀汉子听他嘲讽,齐齐举步。

  “刀阵无眼,已留你一命,还不快滚?”震天虎不屑道。

  如此还要谢过他们不杀之恩?云霄血气翻涌,差点呕血,恨声道:“改日定要登门讨教。”

  “小居士怕是要改练腿法才能登门罗!”

  一旁帮众纷纷鼓噪揶揄。

  “怎么说?”“缺指能练绵掌?”“哈哈哈,也是,但没听闻清天云雨宫有腿法啊!”“溜之大吉不就是腿法?”“哈哈哈……”

  云霄脸红耳赤,缓步离场,帮众则齐声欢庆,赞扬结阵汉子四人,张林王吴,勇武绝伦,震天虎同样高声封赏,引得喧嚣更甚。

  就在黑虎帮趁兴欲走,甫出大厅的云霄居士,却是折返进楼。

  帮众怒气上涌,这厮先前已在楼外打伤许多弟兄,这回被刀阵所伤后,仍死缠烂打,真当黑虎帮不敢杀人?三五人不耐烦上前驱赶,或举拳,或提脚。

  “哗……”

  五人前一刻还上涌向前,下一瞬似被狂风卷起飞退,摔坏大厅好几张木桌,正欲上楼的结阵四汉,见状又返身迎上。但在二楼的震天虎,看清跟着云霄入楼的两人后,却是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立在帮众身前。

  “方丈大驾光临,以酒代茶。”震天虎手捧两碗清酒,而这跃下之举,竟无洒落半滴,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贫道滴酒不沾。”来者正是清水道人,面无表情地回绝。

  “这位想必就是披星居士了。”震天虎吃了软钉,也不脑,看向另一人。

  “只要笑面虎一人。”江潇月淡淡开口。

  “嘿嘿……哈哈哈……”震天虎,仰头大笑,大手摔下,两碗酒水嘣声碎地。

  瞬间欺身上前,一招江湖寻常可见的黑虎偷心架势,竟挥出破风之劲,江潇月挺身上前,以胸抵拳,闷声一响,文风不动的接下。

  仅凭一拳,江潇月便知震天虎距离武道宗师之境,只差一步,无怪乎可以招众成帮,哪怕在大城开馆立派,亦能有学徒无数。

  反观震天虎,右拳犹如正撼铁壁,震痛筋骨之余,本有应对来势格挡之举,但见江潇月根本无追击之欲,便退了数步,盯着两人。

  “劳烦方丈偿还掌柜木门木椅。”虽说木门木椅,但江潇月却掏出土灵符给清水。

  清水点点头,引符聚灵,浑圆土泥,再挤压凝炼成岩,封装上原本破损的门扉,以及毁坏一地的桌椅。

  方才气焰嚣张的帮众,看了披星居士硬接帮主一拳仍安然无恙,又见清水道长凭空引符成门,捏桌塑椅,顿时静默无语。

  江潇月随手拖过一张石椅坐下:“自己走,还是我上楼请?”

  笑面虎在二楼苦笑:“不想区区在下,竟受宗师垂青,这便下楼,别动手,别动手。”

  就在笑面虎来到一楼大厅,正准备走到江潇月身前时,震天虎又上前一挡:“居士何故夺人所爱?”

  “震天虎……”江潇月看着虬髯大汉,轻声问:“你欲为何?”

  “嗯?”震天虎皱眉,不待多想,便往前一步:“当然是弟兄齐聚,纵情江湖!”

  “不想晋身宗师?”江潇月摇头追问,见震天虎愣了一下,又接问:“不想雄霸一方?”

  震天虎浓眉深锁,这拘人留人之事,怎么成了志向拷问?一旁的笑面虎正想抢答,却被江潇月瞪了一眼,把欲吐之言,全收了回去。

  “在下是有些身手,但……”震天虎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清水道长,自嘲道:“不具灵根,再多苦练岂是一纸符箓之敌?就说居士即便达宗师境,一身横练硬气功,刀枪不入,拳脚难撼,但遇着仙人,不也是一剑捅穿?”

  江潇月没有点破,这群江湖好汉,始终认为自己是宗师境,不过眼下金丹不转,灵气不聚,倒也神似武道宗师体魄,但招式技法可就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再说雄霸一方……居士别说笑,先不论仙门林立,稳坐江湖,远些的魔门再怎么狂妄,还不是被官府压着一头?”

  “这番想来,你都很清楚。”江潇月微微一笑,震天虎却是猛然一震。

  “我……”

  “绿林好汉,情义相聚,兄弟有难,两肋相助。”江潇月遥想:“我听闻几十年前,本地滚水帮便有这般豪气,黑虎帮难道不也是该如此吗?”

  “那当然!”震天虎昂首挺胸:“重情重义,无分贵贱,我震天虎自问没亏待任何一个兄弟!”

  话语一落,满堂喝彩。震天虎骄傲环视满楼弟兄,唯独笑面虎犹自扯着面皮干笑。

  “那怎么如今,为非作歹,为恶一方?”江潇月嘲讽。

  “莫搬弄是非!”震天虎愤怒驳斥。

  “见财宝,聚众抢夺,是义乎?”江潇月挑眉:“遇妇孺,淫杀欺辱,是情乎?”

  震天虎顿时口干舌燥,笑面虎终于忍不住开口:“是我御下不……”

  “住嘴!”江潇月弹指喷石,封了笑面虎哑门穴。

  江潇月站起身,喝问:“只听闻劫富济贫之事,不想尔等却是劫贫自富。”

  “没有!”震天虎双目终于慌乱。

  “哈,尔等没跟市集摊贩索要护税?”江潇月往前一步压进:“只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尔等却是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没……”震天虎突然转身看向笑面虎,脸色铁青,又艰难回身迎向江潇月,却已满头大汗。

  “没有?尔等没扯着清天云雨宫的旗子,四处劫掠?”

  震天虎大口喘气,只觉江潇月一身乌黑的身影无比高大,压得他胸闷头眩。

  “只要笑面虎一人。”江潇月轻轻一语,却如利剑,扎心。

  “居士……”震天虎双拳死握:“认为这一切都是三弟所为?”

  “难道不是?”

  震天虎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满楼弟兄,有些惭愧低头,有些目光闪躲,亦有些已经翻窗偷溜,喟然长叹,接着下定决心般,抬头朗声:“兄弟之过,亦是我之过,在下愿替三弟受三刀戮身,愿居士留他一命。”

  笑面虎感动地看着震天虎的背影,但哑穴被封,无法表达感激之情。

  “谁言要他命了?”江潇月往后一退,坐回石椅,震天虎如临巫山压顶之势骤减,顿时松了口气。

  “那居士……”

  “山上清幽,缺个跑腿的仆役。”江潇月转头望窗外山。

  震天虎咬牙,犹豫片刻才从齿间蹦出:“那是……那是……三弟的福气。”

  闻言,笑面虎落魄坐地,不再扯笑。

  “走。”震天虎头也不回,率众踏出酒楼。

  江潇月看着每个经过石扉的汉子,有高有瘦,有矮有胖,有不愿与自己对视的,亦有朝自己瞪眼的,但终究没有一人再言挽救笑面虎。

  待黑虎帮收拾一二,正欲离镇,江潇月却突然朝着楼外的震天虎喝喊:“不准再欺妇孺!”

  震天虎翻身上马,大吼:“放心!”

  随即漫天尘烟滚滚,三十五人骑马绝尘,蹄声如鼓,咚咙阵阵。

  空荡好一大片的酒楼,只剩了了几人,原本在外头与黑虎帮小弟对峙的圆脸道人,也进了酒楼,替云霄疗伤擦药,江潇月则在桌下捡回了云霄的两指,替他接上,清水喂他一颗疗伤丹,如此一番,总算没伤了根基,虽然断指处日后将不甚灵动,但已无碍于练武。

  “不知居士……”被解开哑穴的笑面虎,似乎认命,陪笑道。

  看着他如此能屈能伸的应变,江潇月只觉前途漫漫,随口道:“先报家名。”

  “在下,不对,小人姓黄,名虎。”

  “可有表字?”

  “小人年方十八,尚未落冠。”

  “这样啊……”江潇月看着他始终带着笑意的脸孔,清瘦的身形与宽大的书生袍:“帮你取字可好?”

  “小人何德何能……”

  “打住,日后就唤你……凌风。”

  笑面虎,黄虎,黄凌风,深深作揖。

第十一章:旋除野草 开新径

  那日江潇月携着凌风,跟清水道长等人一并上山,主仆两人双双挂单清天云雨宫,不过江潇月回宫后,便到后山闭关,借由五柄桃木剑结成聚灵阵,疗伤修行,偶尔清水青衣亦会来阵旁一同打坐,一来因阵灵气丰沛,二者替大仙护法。

  反倒是本来一颗心忐忑不安的凌风,上了山却无比清闲,每次去后山探查,都只见江潇月入定不动,清水青衣对他也无指示,而云霄居士则因他曾喊停四人刀阵,常常领他早晚课、供奉、礼拜、禅坐、诵读云云。那圆脸道人则是云霄师弟,道号云峰,则唤他共同清扫落叶、盛饭打菜、洗刷茅厕等等。

  初来很是忙碌,待过了半月便也适应,往来香客亦是渐渐熟悉宫里多了一位笑面居士,用斋时会笑问是否再来一碗清粥,挂单时会含笑递送寝具,诵经抄写时亦会笑答解惑。

  季秋上旬,落叶甚多,凌风一边扫着,一边望向后山,突然向云峰问道:“仙人闭关都要多久呢?”

  云峰的圆脸皱起,思索片刻:“方丈有时一坐就是半年,住持倒是快了些,短则三五日,久则三五周。”

  凌风听闻后伫立半刻,笑容僵硬道:“半年?”

  “呵呵……”云峰笑道:“披星居士修为更高,兴许要更久,若依照《道经》上所载,一坐十年也是有的,不然怎么会说山中无甲子呢?”

  “啊?”凌风在秋风中,心思凌乱。

  接着一整日,凌风都心不在焉,递给想出恭的香客经书,用斋时木筷捞着空碗就口,打坐时待到人去楼空才被云霄拉起。

  日落夜垂,众人回寝,凌风拖着步伐,顿足缓步,直到在侧殿看到披星居士时,才逐渐回神,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听闻对方招手叫唤时,才激动快步上前。

  “还适应?”江潇月看着一脸动容的凌风,微微困惑。

  “居士出关了?”

  “嗯……可能还要再闭关。”

  “啊?!”凌风张大嘴,宛遭雷击。

  江潇月摇摇头,无奈道:“不是现在,今晚收一收行囊,明日我们得下山一趟。”

  “喔、喔,好!遵命!”凌风喜上眉梢,推门入室。

  江潇月亦转身回寝,此番闭关,总算将金丹修补一二,靠着聚起的大量灵气,滋补好外层裂痕,虽然缝内依然有雷光跳闪,但总算能缓缓转动。

  因金丹滞碍,灵液凝炼耗时,只能先将灵气吸纳入体,而《星火功》便是将诸身窍穴化作繁星,逐一点燃,待全身穴位炼化,打通经脉,便是功法大成。江潇月在筑基后期时,就已将此功练至圆满,待晋身金丹境后,顿时缺了再上一层的修仙功法,只能继续将就打磨。

  寝内洁净,想来是在他闭关时,有人定期清扫,江潇月将五把桃木剑摆置床榻,逐一检视,细细思量。

  原有七把,各具灵性,其中两把是仙师传下的阴阳子母剑,一把是自己炼制的土灵剑,两把水火灵剑是向百宝阁高价求购,木灵剑是晴儿佩剑,金灵剑则是在一洞天偶然拾获,为了凑齐这化劫阵所需,可说是劳心劳力又所费不赀。

  如今尚有木灵与冬阴剑流落在外,下山前可得在北峰再转转,哪怕寻不着,若能捡些红桧碎片,多少也能贴补些家底。

  将木剑置入乾坤袋中,又掏出所剩丹药符箓,仅剩两颗回心丹、解毒丸,土灵符也用尽,只有水灵符与火灵符各两张、以及一张任何修士看到都会眼红的替身符,此符可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压箱宝。

  至于其他法宝,多半都随着日月峰被雷劫毁去,袋中一颗凝水珠、一块辟邪玉、一串锁仙绳,脖挂一条招福链,指套一枚清心戒,袖中一把木萧,即是全部家当。

  盘点清楚,订下日后行走之计,江潇月不自觉又想起晴儿每每下山前,忙得四转,东拿西捡的模样。

  就好比……晴儿总会问个没完:“月郎这回要带多少银票?碎银要吗?那闭气丸呢?”

  不等他回话,又转身喃喃自语:“带着吧,说不得要下水探寻呢,有回也是到那湖底寻宝,这样那水靠也得收拾,啊,火灵符是不是要再画几张?如此才能烤烤湿衣,还有那白衫易脏,不行,得换墨青衣,风郎别愣着,来帮忙啊!”

  “我早就收……”

  话到一半,江潇月才发现寝室空荡。

  江潇月静静看着室内桌椅,无声无月无星,也无晴儿。

  他如此看着空无。

  直到日出。

  “叩叩叩。”敲门声响:“居士?”

  “来了。”江潇月把木萧收回袖袍中,推门而出。

  待完成早课,食过素斋,辞别众人,江潇月才领着凌风上山。

  “居士,我们不是要下山?”

  “先上山。”

  凌风只当江潇月在打哑谜,没想到竟是真的一路往顶峰爬去,以他练过一些把式的身手,要跟上居士的步伐,还是有些勉强,好在途中走走停停,江潇月沿途不时寻觅红桧,倒让凌风能喘气休息两三回,并在日落时分,双双登顶北峰。

  北峰是巫山五灵峰最矮的一座,若遇云雨,登顶则是一片白墙,眼下倒是晚霞美好,夕阳残血,凌风见此绝景,从怀中掏出折扇,眺望摇曳。

  江潇月则以飞快的步伐,在顶峰环绕数圈,绕了三五回,也才捡到两片红桧木片,加上方才上山的三块,一并丢进乾坤袋后,便要唤凌风下山。

  “下山?”凌风摇扇的手略显僵硬:“居士这……眼下天都要黑了……”

  “所以呢?”

  “不是,居士,在下,不,小人,不,卑仆已经走不动了。”

  “走不动?”江潇月挑眉,看着凌风尴尬的笑容:“你好歹也是江湖好手。”

  “居士莫再提,卑仆顶多算二三流。”

  “那也算入流了。”

  凌风苦笑:“就算一流高手,武道宗师,在居士面前,又算什么?卑仆以前眼瞎,不知居士竟也是神仙人物,若是早些知晓,怎会……”

  “打住。”潇月摆摆手:“伸手过来。”

  凌风有些困惑,但还是收扇,把右手递了过去。

  潇月搭上手腕,灵气入体,环绕一圈,有些讶异,却也在情理之中,收手后看着凌风的笑脸,缓缓道:“尔有下品灵根,虽年纪稍长,但……想不想修仙?”

  “我?”凌风笑容凝结,仓惶跪下:“我?卑仆?我能修仙?”

  “嗯。”潇月点点头:“想吗?”

  “自然是想的。”凌风点头如捣蒜:“但……我……披星居士愿意收卑仆为徒?”

  “不愿。”潇月看着眼前的青年,书卷气中伴着无时无刻的笑面,用正气包裹着内在充满算计与险恶的心机:“但我能引你入门。”

  凌风直接嗑头:“居士待我如再生父母,卑仆就算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如此恩情……”说到后头竟是哽咽嚎啕。

  潇月看着又哭又笑的凌风,再看终于落入地面的残阳,他不觉得自己能感化恶人向善,他能做的,就是把恶虎关在笼里,而自己就是他的天,他的笼牢,哪怕逃出笼,也能拴回来。

  山峰临夜,披星居士朗诵《道途》所载,传授感悟天地灵气之法,凌风盘坐闭眼入定,晚风吹拂,脸上犹有泪痕。

  一夜无话,灵气非是一晚就能感悟,清水聪慧也耗时一季,清衣却花了一辈子,至于潇月,则是一朝闻道,夕落入门。

  两人清晨下山,体悟整晚的凌风,竟不觉疲惫,虽还是跟不上潇月的脚程,但总感觉似乎比昨日的自己,还要更快了些。

  不过行至山腰时,潇月却朝着南方拐弯,又让凌风一脸困惑:“居士?”

  “咱们再上晴雨峰。”

  “不、不会吧……”

  “走吧,跟上。”

  “居士前日不是说要下山?居士?等等卑仆,居士!”

第十二章:遮莫寒藤 刺客衣

  巫山四峰有神仙,北峰清天南峰鬼,采药直上主峰去,野味却在晴雨涧。

  凌风一路跟着潇月腰绕群山,上山峰,下溪谷,采草药炼成丹,补鲜鱼煮成膳,不说那潇月的道袍是愈来愈脏,凌风的衣衫羽扇,也破损不堪,徘徊山林之际,面目可憎倒也情有可原。

  待凌风蓄胡满脸,蓬头垢面时,两人才到寻一处瀑布,准备洗净。

  “居士,这……”

  “怎么了?”潇月已经赤身入池,朝着飞瀑走去。

  “天已转冷,怕是入冬。”凌风单脚点了点水,瑟缩岸旁。

  “无碍。”潇月淋着瀑水,高声道。

  凌风深吸口气,甫入水又疾上岸,池泊实在冷冽,最后只以湿巾洗净全身,并刮去鬓须,映着水面,露出一张清秀书生面孔,凌风满意地笑笑抬头,却倒抽口气。

  “居士!”

  “嗯?”

  “您……您……蜕皮了?”

  潇月看着瀑布冲刷焦痂,露出光洁新生的肤质,便将全身甩动,把一身乌黑墨皮,洗成了洁净白皙的弹嫩娇肤。

  凌风看着水烟四溅的瀑下,旋身展露精壮身躯的居士,虽一丝不挂,但剑眉朗眸,挺鼻皓齿,果真是天上仙人,出尘飘渺。

  盥洗完的两人,衣衫袍服也一并手洗去污,看着身旁焕然一新的居士,凌风有些不适应,尤其这样画中般才有的神仙人物,竟然与他一样在池边双手搓揉布衫,更是怪异。

  “怎么?”

  “呃……不,”凌风洗着内衫,随口道:“仙人们没有什么清净的法门?一纸符文,让脏衣熏体迅速洁净?”

  “话本看多了。”潇月摇摇头:“即便有类似符箓,也不会这般奢侈。”

  “那是……”凌风讪讪道:“那大仙们都怎么处理?”

  潇月看着凌风一会儿,后者才恍然:“啊,自是有仆役待劳。”

  潇月点点头,把湿衣架至火堆旁,虽仅着亵裤,但烤鱼煮水,收棚卷铺,却怡然自得。凌风见如此模样,猜想眼前这位大仙居士,应是与那些有众多仆役伺候的主不同,毕竟潇月生活起居均是亲手自为。只是先前一副铁面落魄道人的模样,上山下水,还不觉违和,如今换成仙人面孔,倒显得遗世独立。

  “走吧,下山。”

  “好,这次换爬哪座山峰?”凌风背起自制的竹囊。

  “去牛铃村。”

  “好,咦!牛铃村?”凌风跟上潇月,惊喜道:“真要下山了?居士莫至岔路又拐弯向山道行啊!但居士,咱们去那小村做甚?居士、居士、慢些,这青苔任多,卑仆刚刚差点一滑,那个居士……”

  潇月不曾想,凌风竟是话唠,兴许是山林里鸟无人烟,不多话些,怕是枯寂,下山后理应能恢复那笑面书生模样。

  这趟他们两人把巫山四峰都踏遍,连崩塌的日月峰也寻过,采了不少草药,为了方便携带,各又制了竹囊肩背,鹿茸、豹皮、兔肉云云也没落下,更是在南峰深谷采到一株老参,但那两把桃木剑却仍不见踪影。

  自南峰而出,延山脚回绕至主峰,途径两个小村,将野味换了些鸡蛋米粮,解了口腹之欲,前行又再入一处小镇,添了两套新衣、鞋袜、符纸与蔬果,两位山林野人,摇身成了翩翩公子,而许久不闻人声的凌风,更是恍如隔世。

  至主峰山脚,往东百里,落一村,便是牛铃。

  两人未见村庄,先闻铃响,叮呤叮呤,使步伐都轻快了些。仲冬农闲,牛群发懒卧路旁,见了生人也不理睬,犹自甩尾。

  潇月问了问村民,那夏日里,因阿爷脚扭而上山采药的孩童,家居何方?询至三人,才知晓孩童唤做小猴儿,阿爷是村里猎户,木屋落村北。村民见两位仙神般人物进村,莫不惊奇,有得偷偷打量,有得大胆张望,就是那些回话的村民,唯唯诺诺,怕是平常怎么说话都给忘了。

  依言而行,小村木屋少,多为砖房,三两错落而聚,邻舍最远不过十来步。凌风笑脸迎人,村民不敢对视,反倒潇月面无表情,孩童纷纷环绕。

  “哥哥是神仙吗?怎这般好看?”“不是。”“大哥哥哪里来呢?”“巫山。”“哇!那个高高的巫山吗?”“是极。”

  叽叽喳喳声中,潇月领着三两稚童,来到木屋,而凌风已先一步去敲门。

  “谁啊?”“巫山主峰有客来。”

  木门一开,白首老朽一望,只见笑面书生,英气逼人,木讷道人,和蔼可亲。

  “两位是?”“猴阿爷,是巫山来的神仙。”“喂,刚刚大哥哥说他不是神仙。”“那就是巫山来的像神仙的,说自己不是神仙的哥哥。”

  孩童们抢答,凌风默默退至潇月身后半步侧身,主仆立判,潇月举手按了按,让孩童们收声,才轻问:“是小猴儿的阿爷吗?”

  “是勒。”猴阿爷困惑答道:“两位远客来寻咱孙?他惹祸了?”

  “非也非也。”潇月眼漾笑意:“小猴儿在山上帮了我一把,这回来答谢的。”

  语毕惊众人,稚童们喧哗,猴阿爷不敢置信,凌风亦是瞪大眼。潇月提了提手上的蔬果,猴阿爷这才慌乱说小猴儿不在家,又引众人入门。

  “小猴儿去苗家帮衬一二。”猴阿爷待两人在客厅落座后,解释道。

  潇月将果篮放置桌上,里头水梨、绿枣与椪柑,看得孩童们嘴馋得很,猴阿爷摇头,把它推了回去:“礼太重,万不能收。”

  “苗家怎么了?”潇月不理被往回推的果篮,也不看屋内格局,只是细细看着猴阿爷。

  “唉。”猴阿爷拉张木摇椅,缓缓坐下,摇晃道:“前些日子,就是那小猴儿采药回来没多久,有位常姑娘来寻向导,说要到巫山找落下的行囊,刚好苗家三兄弟有闲,苗大与苗二便领走这份差事,却怎知,唉……遇着匪人,苗大便这样走了。”

  潇月暗中掐指验证,应是破庙中那位丧兄少年,想着他磕头的模样,脸上泪痕与感恩交织,但望向兄长尸身时,又满腔怒火无从宣泄。

  “苗家住哪呢?我们过去看看。”

  “诶。”猴阿爷看两人起身,也想站起,却被潇月一手按下,坐回摇椅:“这怎么……诶,在东面,小树,领两位贵客前去。”

  潇月对猴阿爷点点头,便跟着三位蹦跳的稚童,一起出门,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侯阿爷叫唤:“贵人记得回来拿果篮啊!这果子啊,糟老头吃不得呐!”

  “晚些时刻再来。”潇月回首应声,继续跟着小树前行。

  小树、小草与朵朵是邻居,均为家中老么,平时老爱凑堆玩耍,亦因人小胆大,此刻竟当起仙人在牛铃村的向导来了。

  这家挥挥手,那家摆摆头,一个个叔叔伯伯点头问好,让潇月将村里人给瞧个七七八八,村民与孩童招呼,也对潇月傻笑,直至一户砖房,众人才驻足,同样是凌风前去敲门,但手未落门,便已拉开。

  “咦?”猴儿本要外出,甫开门便看到众人。

  “猴哥,神仙哥哥来寻你啦!”小树上前笑道,凌风又退一旁。

  “这位是……”猴儿看着与村庄格格不入的两人,一脸困惑。

  “你在巫山主峰坟前磕了头,又拜了拜,眼下确认不得我了?”潇月上前一步。

  猴儿抓头回想,张眼细瞧,猛然倒退几步,愕声:“鬼、鬼……鬼大哥?”

  “啊?”潇月摇头:“怎成鬼了?”

  猴儿一脸惊喜上前:“哇!那天大哥满脸焦黑,双眼通红,把咱吓得一个怕讷,下山后还躺了好几天,大伙都说是惊了魂。”

  忽然又有一人从屋内迎出:“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大侠的……”

  闻声辨人,潇月果然看到那破庙中的少年,点头招呼。虽然潇月肤色与衣袍都变了样,但少年一看到,便激动上前:“果然是大侠!”

  “你便是苗二?”潇月点头招呼。

  “回恩公的话,是的,家姓苗,排行第二,长辈也可唤我猫二……”苗二又揽着一个冒出头的小子道:“这是幺弟,苗幼,恩公唤他猫幼也行。”

  村里识字少,贱名好养活。

  人多便没进屋,聚在屋旁菜园闲话,听闻潇月来答谢猴儿,羞得他搔首顿足,潇月又捏了捏苗二筋骨,对凌风问道。

  “你前日已能感应天地气息流动了?”

  “是。”凌风颔首:“多谢居士栽培。”

  “明年开春,便能入门炼气了吧。”潇月感慨。

  “是!”凌风也有些激动。

  “我看苗二根骨惊奇,你将虎型拳传给他,可好?”

  闻言,凌风竟是愣在原地。

第十三章:盘飧市远 无兼味

  凌风思绪飞转,想来当初居士引他入门,便是存了将他一身武学传授出去的心思,但仙法与武学可不对价,居士这盘算可亏大了啊!还是居士有什么思量……

  “嗯?”

  “当然可以,完全可以。”凌风赶紧回应:“不过……纵然苗二天资卓绝,传授这套拳法,也得耗时半年。”

  “无妨。”潇月摇头:“我俩便在此村借住些时光,你授拳,我启蒙。”

  “启蒙?”

  潇月微微点头,转身蹲下,看着一群孩童与青年:“教你们识字可好?”

  猴儿与苗二,一脸激动,其余几位稚童却一脸困惑,潇月道:“回去跟父母说说,来学识字,学得好,便有糖吃。”

  “糖!”孩童们欢呼一声,便跑个没影。

  猴儿与苗二对视一眼,齐身下跪,潇月也不拦,只是颔首。

  总说穷文富武,苗二习武的开销不小,但有潇月与凌风后援,不论是采药捕猎,还是饭食滋补,均无大碍。

  村庄孩童想识字,愿习字的可不多,有得三天打鱼,两日晒网,潇月也不强求,来来去去,最后仍勤奋好学的,也就十来人。他们在村旁空地,用圆石围了一小圈,作为教学之地,潇月折了根树枝,聚了好些土沙,便在地上书写,待学童记下后,便抹去,再令学子纷纷默写。

  凌风暂居苗家,苗家长辈均已故去,砖房内两寝一厅,两兄弟各分一寝,凌风借住后,两兄弟合挤一室,倒也如长兄在世时模样。

  潇月则借住猴儿家,猴是村里误传,祖上实际姓侯。木屋仅有一寝一厅,说寝厅是文雅,两室不过用草帘隔开,爷孙俩共睡一席,厅里小桌木椅,猎刀竹囊等均挂墙上,虽是借住,但潇月多半在屋外打坐,偶尔疲惫,便拉张跟猴阿爷学制的摇椅,坐摇入眠。

  随着两人入住牛铃村,村民对两人越是陌生与熟悉。

  凌风对往来每位村民,客气而疏离,虽总是笑面迎人,却像村长与里正般,即便每天见面,仍陌生得很。

  如画中仙人般的潇月,起初身上仙味浓厚,村民们与他应对回话,甚是紧张,但过些时日相处,人味就多了起来,他会拿果子换鸡蛋,取兔皮换米粮,教习完便送孩童回家,与童父母闲话家常,赞扬孩童认真,并送些蔬果,或是叮嘱又忘字漏辞。

  村民晓得江潇月,道号披星,可唤居士,叫他道长也无妨,却不晓得凌风姓啥名甚;知道潇月喜素斋绿蔬,拿些去换,可得草药、野味或果子,却不知凌风偏好性向。

  农村除夕,潇月与侯家爷孙,兼着苗家兄弟,一同围炉,猴儿与猫二大快朵颐,两人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阿爷则拉着潇月喝果酒,说那晴雨峰有多少大虫,他年少时多武勇,单人一刀,就敢上山云云。

  凌风笑着吃饭,一会儿看看猫幼啃鸡腿,一会儿盯着衣袍已旧的居士,一会儿又看着渐渐茁壮的猫二,以及言行举止越来越像潇月的猴儿,一时间,他觉得江湖厮杀,恩怨情仇,竟好似上辈子的事情。

  待月明星稀,众人睡下。凌风步置潇月身旁,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跟村民赠予的米色棉袄,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假寐。

  “居士,到底何意?”

  “嗯?”潇月没有睁眼。

  “您贵为天上仙人,莫说再进一门的筑基小仙,即便是刚入门的炼气修士,都能号令一方,但如您这般,难道是入世隐修?”

  “还债罢了。”

  “便是猴儿曾在山上将你唤醒,这恩典也有些重了。”

  潇月终于睁眼,看着罕见的严肃面孔,摇了摇椅:“直言无妨。”

  凌风握拳:“居士待我,恩同再造,若有所求,请务必相告,凌风拼死也要助居士一力。”

  这是情义之言,江湖走跳之人若闻此语,定是感动万分,交心莫逆。

  “我之所求……”潇月仰望星空,缓缓道:“……再见一见父母,拜一拜恩师,抱一抱道侣,此求……你能助焉?”

  凌风苦笑,心想道长顾左右而言他,人死不能复生,这般求愿,不过是感怀而已。

  “爱莫能助。”

  “那是了。”潇月再度阖眼。

  凌风拱手,肃立一旁,守整夜。天方微亮,鞭炮四响,拜新年。

  初二,潇月传授猴儿《星火功》初篇,取名昊雨,侯昊雨与侯阿爷,拉着潇月祭拜祖先,泪如雨下。

  初三,无事。喔,凌风入门,成炼气修士。

  初四,牛铃村族祭。初五,苗家兄弟上山采药。隔日,潇月以村为阵,四方插剑,苗家为眼,引气聚灵,替凌风稳固根基。

  灵气汇聚自会牵动云雨,立春迎雨水,春雷乍响,万物复苏。

  潇月于蒙蒙细雨中画符,非是真画,而是取木为笔,以地作符,教导凌风与昊雨。符箓不讲悟性,却求毅力及细致掌控。

  凌风初聚灵气,自是难以微控,惟有勤能补拙,昊雨更是凑个热闹,提前学个形似。

  两人各自练习,潇月独去村外绕转,至四方取回木剑,忽心有所感,快步回苗家屋。

  “放下。”

  屋内一位白衣姑娘,闻言瞪眼回头,看着门口俊朗的男士。

  “寅兔。”

  “阁下认错人啦。”姑娘放下桃木剑。

  “又想登顶十回?”

  姑娘羞面通红:“秽言污语,不堪入耳。”

  “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潇月从袖中掏出小圆石。

  “诶!”姑娘揭下面具:“情郎甚是厉害!小女更了衣,换了脸,连胭脂都改用别家,情郎是怎么认出的呢?”

  “别拉拉扯扯。”潇月将寅兔推开,虚空一抓,灵气卷剑,直接将桃木剑收回乾坤袋。

  “道长好无情。”寅兔跌坐木椅,哀戚道:“说什么弃了这单,自会上门赔罪,害得小女左等右等,都成望夫石了,也没等到道长驾临。”

  “唉……”潇月在桌旁坐下:“时候未到。”

  “情郎莫再甜言蜜语欺骗小女,这等负心行迳……”寅兔挪臀,坐到潇月身旁,伸手抚上他的脸:“情郎也戴了面具?竟是如此俊俏!”

  “男女授受不亲。”潇月拉开素手:“这才是贫道本来面貌。”

  “嘻嘻……”寅兔眯眼瞧着出尘无暇的脸孔,陶醉般的将身躯的倚靠在潇月身上:“情郎吃干抹净便不认人了?”

  “何来此说,是你先将我推倒的。”

  “但情郎将小女折腾一整晚,害得人家臀腿瘀青肿胀,齿痕满身。”寅兔几乎要坐到潇月的怀里,白衫紧紧包裹的双峰压在他的手臂,明眸皓齿的脸蛋在他耳旁,吹气如兰。

  潇月站起身,手指门口:“请回吧。”

  寅兔柳眉倒竖:“不回!道长是负心郎,小女可不会再上当啦!”

  潇月无奈转身,正欲出门。

  “何况,我已怀了你的骨肉。”

  潇月一步回至寅兔身前,迅手直抓她的手腕,灵气探身一周,便知寅兔信口开河。

  寅兔才一眨眼,手腕便被抓,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投入潇月怀中,紧紧抱住。

  “这回,不再让你走了。”

  “你……”

  “恩公……”采药完,下山回村的苗家两兄弟,一进门就看到两人相拥,尴尬退后:“打扰了,我们先……”

  “别。”潇月早已听闻来人脚步,正欲出门避嫌,不想被骨肉一词拿捏,才被看个正着,连忙推开温香软玉:“误会误会,快进屋。”

  “咦,是常姑娘?”

  寅兔对苗二眨眼,喜道:“小兄弟竟长得这么高啦,要追上你大哥了?”

  苗二露齿一笑:“不知,但比大哥能打却是肯定的。”

  寅兔也对苗幼招呼:“猫幼,怎不说话?”

  苗幼点点头:“见过姐姐。”

  放下竹囊,招呼落座,正好两兄弟此番还打了野味,加上潇月取出之前炒过的豆子,配上四杯青茶,随意吃食,家常叙旧。

  一桌四边,本应各坐一方,偏偏寅兔硬是挨着潇月,即便跟苗家兄弟话语,也不时痴情望着潇月,看得苗二心中揣测,倒是苗幼依旧闷葫芦,专心用餐。

  “带我去给你们大哥上个香吧。”见吃得差不多后,寅兔肃穆道。

  “好。”

  众人起身,寅兔又揽上潇月手臂。

  潇月抽手制止,让人以为是对欢喜冤家。

第十四章:樽酒家贫 只旧醅

  “情郎何时回娘家呢?”

  寅兔化名常姑娘,自从她在牛铃村落脚后,这话,早中晚会各问潇月一次。

  众人对寅兔的反应也不同,昊雨潜心修行,跟常姑娘只是点头之交;凌风则是笑里藏刀,言语机锋不断,往来过招数十回,双方都探不出各自根底;苗二已将虎型拳学全,差的是气力打敖与对敌经验,于是便和凌风与常姑娘时常拆招演武。

  常姑娘借住朵朵家,亦常跟着孩童习字,更三番五次“夜袭”潇月,但无一不被凌风化解,害得她满腹幽怨,恨不得将凌风生吞活剥。

  凌风时常伴守潇月身旁,耳提面命,诸如最毒妇人心、红颜祸水、无事献殷情云云,听得耳子几欲长茧。

  不过寅兔总能趁其不备,贴近潇月,时而跺足,时而娇嗔,语气哀愁,身姿婀娜,三句不离何时动身。

  “快了。”潇月只能如此回应,但在苗二拳脚越发纯熟后,便改口为:“真的快了。”

  凌风耗时一季秋冬,才炼气入门,而昊雨不过两月,便堂堂入室,天地灵气再度汇聚牛铃,村民不解,只觉雨水充沛,当是个好年。

  见苗二与昊雨逐渐长成,潇月又改口:“确实真的快了。”

  潇月先在侯家后院埋了三瓮状元红,后在苗家菜园埋了三坛女儿红,左留三本手抄《千字典》,右刻五副对联在勤学子家门,内强建屋舍砖瓦,外疏通田陌沟渠。

  夏满芒夏暑相连,潇月唤上昊雨,两人步行出村,往巫山主峰而去。

  “我欲远行。”

  “恩师……”

  “说了别叫我师傅。”

  “师傅说得算。”

  “唉……”潇月摇头,继续说道:“我离开后,你上主峰,绕至晴儿坟前,帮我祭奠一番,然后再往东,有处峭壁,以你现下身手,自当无碍,沿壁翻身而下,有一洞穴藏在木灌后,洞里有经书典籍,你拿去学习,还有《星火功》后篇,你依书修行,可至炼气后期。”

  “好勒。”

  “苗二若去找震天虎寻仇,别拦。”两人步至山下立牌,潇月示意继续前行:“但他年方十六,不是对手,记得将落败的苗二带回,若是震天虎欲下杀手,你得护着点。”

  “那当然。”

  “至炼气中期,可去清天云雨宫拜会一番。”潇月想了想,才慎言:“若黑虎帮恶习不改,便请方丈出手,又或是待苗二踏入顶尖之流,你俩联手除去。”

  “徒儿可依恩师名号上山拜见?”

  “自然,披星居士的名头还是有点分量的。”

  “好勒!”

  凉亭空荡,两人入座,昊雨问:“徒儿定不损师傅威名,倒是我们仙门可有名号?”

  “古时有奇人异士,谶纬卜卦,祭祀天地,称巫。”潇月从乾坤袋中取出符箓,放置凉亭石桌:“我等便是巫后,家师曾为情所困,郁郁而终,仙去前,耗尽财宝,解忧一回,将恩怨尽数了结,但也跟其他仙门断了瓜葛,所以百余年来,已再无巫山派。”

  “那我定要重振门派威风!”

  潇月摇头:“不争不争,什么天下第一,甚是无趣,修仙修仙,修成仙前,先把己身给修好,巫山五峰,不对,四峰,周围七村五镇是根本,北峰两村一镇有清天云雨宫照应,应是无碍,惟,余下居民你得费心顾好。”

  “这是何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地灵气有限,根本之处若有妖魔出世,定会分去你修炼所需灵气,甚至反客为主,占走巫山。”

  “但若有大侠或修士长成呢?”

  “自是有德者居之。”潇月看着昊雨双眼:“你若德高望重,正派修士是夺不走你根基所在的,但若你堕入邪道……”

  “万万不会。”昊雨吓得差点跪下。

  “这些土灵符你拿去,但得留一两张供临摹之用,等你有七成制符之能,便无妨了。”

  “谢谢师傅。”昊雨将桌上灵符收好,忐忑问:“恩师这趟远行会很久?”

  “非也。”潇月想着解忧阁主金丹的实力,此行若相安无事,自是大吉,不过解忧阁三番两次派寅兔来夺剑,恐怕难善,若有个万一,那便是生死两隔了。

  不过潇月并无太过忧虑,毕竟自从夺了黑虎帮智囊,他便能修复金丹外部裂痕,等苗二拳法初成,他已能补全金丹,而当昊雨入门,金丹也终于恢复运转,这才是他肯走一回解忧阁的底气所在。

  “若徒儿到炼气后期……”

  潇月回神,想着昊雨的悟性与中品灵根之资,若欲筑基,约莫也是五十年后了。

  “这是辟邪玉。”潇月从乾坤袋中掏出墨绿圆玉,玉中雾气缭绕:“若欲邪物,此玉转黑,欲妖转紫,欲魔转红,欲精转黄,若想寻我,注入灵气,它将指引方位,跟着走便是。”

  “谢过恩师。”昊雨打趣道:“有吉利些的颜色吗?”

  潇月摇头:“最吉莫过墨绿。”

  “那……凌风师兄?”

  “他不算你师兄,唉,罢了,都只是称谓。”潇月遥望顶峰:“他的业,比你重得多,这里庙小,容不下他的心机,我得带他去更高更广的天下,而巫山……此后便交给你了。”

  前头话语还好好的,但最后几字却重逾万金,更有种托后之意。

  “恩师别这样,我会哭的。”

  “你也是个重情的,跟仙师一样。”潇月感慨:“啊,可别跟苗幼好上了,你已入门,到时仙凡寿尽缘了,又是锥心……”

  “师傅在说什么啊!”昊雨急得抓头。

  “嘿,苗幼可是女儿身。”潇月语出惊人,听得昊雨都忘了抓头。

  “这……猫幼?”

  潇月莞尔。

  昊雨看着恩师的脸孔,这是打从他跟师傅相遇以来,首次看到他的微笑。

  师傅说他重情,但其实他自己,却是自从师娘走后,一回都没笑过。

  “师傅定能一帆顺风,逢凶化吉。”

  “一路顺风,一帆风顺。”潇月伸手揉了揉昊雨头发:“洞里书籍多看,免得闹笑话。”

  如此细细叮嘱半日,凉亭偶迎过客,两人分别招呼,一人坐,一人立,过往山友,莫不以为是父子。

  “走了。”潇月起身。

  “徒儿再送送师傅。”

  “奉茶已空,回村添新茶吧。”潇月抬手制止:“凌风在等我了。”

  “师傅还没跟阿爷道别呢!”

  “昨晚已喝过两杯了。”潇月步出凉亭。

  “猫二、小树、小草、朵朵……”

  “我竹囊里,还有包糖,找时机,分了吧。”

  潇月南行,一步数十丈,最后一句分了吧传来时,只剩天边一点身影。

  昊雨热泪盈眶,冲出凉亭大喊。

  “大哥、居士、师傅,猴儿、徒儿、昊雨,替您镇守巫山四峰……”

  “待——您——归——来!”

第十五章:肯与邻翁 相对饮

  出了巫县,沿驿道往南。愈走愈是湿闷酷热,俗谚南船北马,舟筏轮艇,渡大江小河无数,历时两个月,才至楚国边境。

  泽郡于边楚,出了国界,若再南行月旬,则湿气全无,空有荒漠,大漠如天槛,隔分齐楚,齐之疆土略同于楚,两国止戈已数百年,一来黄沙难渡,行军不易,二者妖魔扰境,无暇分身,三则仙凡订下共识,仙斗不祸黔首。

  泽郡西隅,青渔县。夏末秋初汗如雨,凌风苦着脸哈气,棉衣布衫早已换成葛麻短襟,纸扇沿途不曾停下,每遇井水冰镇瓜果,必高价求购。

  寅兔薄丝贴肤浸汗,鹅脸香津更添魅惑,楚风保守,姑娘没有短襟可换,只能卷起宽袖,频频以手帕丝巾擦拭,若有青草凉饮,亦能稍稍解暑一二。

  “冰镇豆汤。”

  寅兔瞧得双眼都快滴出水,娇滴滴的谢过潇月,捧过碗时,还用指尖刮过他的手背。

  “谢过居士。”凌风瞪了一眼寅兔,心中暗骂一声妖女,双手接过陶碗。

  “不曾想,这解忧阁竟藏在水泊云泽之中。”潇月敞衣赤足,一脚泡入水中,一手掌舵。

  三人乘舟徜徉大湖,寅兔小口啜饮凉汤,不时指挥方向,遇浅滩绕航,避暗流,闪漩涡,偶有青鱼游走,拍尾溅水,倒也解乏。

  航至山壁拐弯处,日渐西垂,石灯立,依灯而行,拨水莲,架开横树,湖水岔,分流成河,顺河过,终见远处高楼,不待细看,两旁忽有竹筏划近,筏上各有三两人立坐。

  寅兔起身,朝两侧拱手:“地支三,生肖四,见过各位阁友。”

  一筏拨水,掉头离去,另一筏欺近,老翁坐喊:“寅兔携客来访?”

  “见过酉蛇,此乃奉癸二之命。”寅兔笑吟吟。

  筏上另两人,赤膊精壮,仅着短裤,仔细打量潇月与凌风,潇月喝汤,没理会,凌风紧握木桨,瞪眼回视。

  “既是奉天干之命,那老夫便不过问。”酉蛇点点头,曲唇吹哨,一哨响,万哨回,哨声绵延传递,远处明桩暗哨无数,凌风鼻吭一声,面露不屑。

  潇月看着守阁大阵微开,灵气搅动湖水涟漪,远方高楼显影,是傍水而建的巍巍宫殿,楼塔错落,规模堪比小镇。

  酉蛇停筏,凌风桨动前行,迎面又有三艘小船,船未聚声先来:“哈哈哈,披星居士远道而来,解忧阁蓬荜生辉啊!”

  潇月看了一眼凌风,后者点头,回应大喊:“阁下何人?”

  “不才丁三,腼为蔽阁接待,便让在下替两位洗尘一番。”船碰首,丁三笑容满面,圆脸和善,青短襟,白长裤,裤卷三叠,空手赤脚,先抬手拉过寅兔至他船,又举掌相邀来客登船。

  寅兔登船后,抱了抱丁三身后的两位姑娘,回首期盼的看着潇月。

  潇月解下泡在湖中脚上的细绳,绳上挂着凝水珠,珠润盈满,水气弥漫,潇月满意地收回干坤袋,施然起身。

  “凌风去跟他们玩玩吧,都是入门仙友。”潇月看着远方高塔上的渺小身影。

  “遵命。”凌风一脚踏上船,身形稳立。

  “居士?”见潇月迟迟不动,丁三困惑询问,维持相邀之势。

  “你家阁主在等我。”

  语毕,潇月冲天而起,直飞塔楼,去势如星。

  众人仰望流星,惊诧片刻,湖水才因受力掀起巨浪,凌风下蹲盘身,显然早有准备,除丁三外,其余众人纷纷落水,惟有寅兔抱着船尾,美眸追星,不曾眨眼。

  星坠塔顶,老者翻身上塔。

  “在下披星。”

  “解忧,阁主。”老者面容虽皱,却乌发如墨,身躯虽矮,却精瘦蕴劲,嗓音虽低,却浑厚有力:“吴虑。”

  “久仰大名。”

  “戴月道长安好?”

  “家师仙去已百二十载。”

  “啊……”吴虑微微一叹,从袖中取出冬阴剑:“前些日子,阁里小友在巫县寻获此剑,我便知晓尔等出事了,于是便让阁友去找寻一番,果真获得四把桃木剑。”

  “那些可都是在下的佩剑。”

  “但居士不知。”吴虑看着面无表情的潇月,淡淡道:“你师傅解忧尾款,尚未付清。”

  “阁主说笑了。”潇月运转金丹,灵气汇聚,气势攀升。

  “嘿嘿嘿……”吴虑袖袍震响,大仙威势同样拔高。

  解忧阁六宫七殿八楼塔纷纷震动,湖水渐渐涟漪,夕映湖影抖动渐大,扭曲,破裂。

  潇月身后悬飞五剑,剑尖遥指吴虑,阁主手持单剑,剑刃迎天,狂风卷发飞扬,长眉须张舞动。

  吴虑大笑:“青出于蓝!戴月披星,戴月不过筑基小仙,披星居士竟成金丹大仙,好啊!”

  潇月举掌迎天,三剑冲入云霄,搅动云雨汇聚,顷刻乌云密布,遮蔽残阳,星火功点燃全身窍穴,灵液凝聚层层叠加,蓄势待发。

  阁内天干地支纷纷闪身殿外,举头仰望,心神动荡。凌风则弃船,跳至岸上纳闷,不是让我玩玩,怎么自己先惹出这么大的动荡?

  阁主见风云变色,咧嘴张扬:“水起!”

  刹时间,湖水龙卷冲天,船搁湖底,鱼虾乱跳,漫天水浪拍空,再叠浪复腾,水啸之威由下而上,竟欲逼退云雨。

  上空云雨唿啸,下地白浪滔天,大仙改天换地之能,宛若鬼神。

  “请阁主还剑。”潇月左手牵引两剑转动,右手捏起剑诀摇摆,遑遑剑气逼迫闪动。

  “嘿嘿……金丹初期便有此威势。”吴虑看着潇月左手的两剑翻滚,又望了望在云中翻滚的三剑,抬起冬阴剑,大喝:“阵开!”

  护阁大阵解开,原先隔在阵外的云泽之水,瞬间全被吴虑吸纳抽离,湖浪之势转眼竟成海啸之威,不仅如此,阁宫八楼塔,跳上五位筑基修士,或举剑,或推掌,倾助阁主灵气汇聚。

  潇月看着威压不断攀升的阁主,从金丹初期,随浪拍打,逐渐拔升到中期,顿时压力倍增,汗落眉间。

  若不是招雷针被毁,否则借助雷霆之威,未必不能一战。

  “欠多少?”潇月终于沉声。

  “嘿嘿嘿……哈哈哈哈!”吴虑在风雨湖浪中,放声大笑:“助我一单,不仅一笔勾销,还把冬阴剑送你!”

  “说来。”

  “杀聚宝坊之主,金银阎王。”

  潇月剑诀差点没捏稳,那可是成名已久,金丹后期,差一步就跨入元婴的老妖怪,破口而骂:“那可是巅峰大仙。”

  “不然我怎会精心设局,引君出山。”

  仙师解忧,晴儿渡劫,寅兔截剑,好一个百年大局,冥冥中牵引走向,潇月咬牙。

  “我主攻,你掠阵,还有底下那五个小仙……”

  “不够!”

  “再加天刀门魁首,缺一刀。”

  又是一位金丹中期的大仙,潇月左手两剑飞转不停,眼前湖水碧浪翻腾如沸,底下凌风一人对峙十位入门仙子,还有落在干涸湖底的寅兔,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满脸担忧。

  “不够……”

  “事成,赠你净明宗《日月轮转诀》。”

  三大道门之一的无上功诀,可修至化神。

  “好。”

  潇月解了剑诀,收回两剑,云中三剑闪动回袖,云消雨歇。吴虑压回浪啸,湖水落下,浩大震动,毁了无数船筏与临岸宫阙。

  云散夕出,洒落斜阳,碧水点落成画。

  虹桥入塔顶,击掌立誓,一老一壮,风采醉人。

第十六章:隔篱呼取 尽余杯

  解忧阁,主殿,宾客依次落座,潇月坐左席首位,一旁便是阁主,另一侧是凌风,寅兔则低头在后伺候。

  对面五人,除了见过的丁三,其余皆黑布遮脸,灵气外露,均为筑基小仙。

  “来,甲六、乙两、丙五、丁三、戊九。”吴虑大手一挥,介绍。

  前三人筑基巅峰,差一步便能结丹,后两人为中期与初期,以解忧阁这等实力,毁城灭镇不过翻手,无怪可以放下豪语,金丹以下皆可杀。

  “若事不成呢?”潇月盘坐竹榻,寅兔从他身后斟酒,领口宽松,露出雪白双峰,非礼勿视,他转头问。

  “哼。”吴虑亦是盘坐,手掌拍膝:“我殒了,自是阁毁人散,你便带着寅兔滚吧。”

  寅兔闻言颤抖一瞬,满脸通红,跪退回潇月身后。

  “居士请放心。”乙两解开黑布,露出剑眉星眸,甚是俊朗,脆声道:“我等先行布局,毁他心坊,杀他臂膀,引蛇出洞,围而杀之。”

  见他胸有成竹模样,潇月摇摇头:“这般好杀,楚国早就没聚宝坊了。”

  丙五嘿嘿一笑,亦撕开面布与黑衫,露出魁梧面貌与壮硕身躯,握拳击榻:“小仙我都不怕了,居士您怎如此畏缩?”

  “未虑胜,先虑败。”主辱仆死,凌风抢一步开口,摇扇嘲笑回去。

  “这里有入门仙子说话的份?”戊九面罩未解,只露眼眉。

  五人皆笑,凌风收扇竖眉,正欲起身。

  “他的话,我担之。”潇月抿一口酒。

  凌风开扇,坐回榻席笑道:“赌坊毁了,再盖便是,臂膀被杀,再找就有,如此布局,别说引蛇,虫都不出。”

  “哼哼。”乙两气笑:“阁下是?”

  “居士劣仆,表字凌风。”

  “好叫凌风知晓。”乙两起身,身姿俊拔如松,负手身后,在殿内来回数步:“毁心坊非是摧毁赌坊,而是摧心毁金。再说杀臂膀,是将他心腹人头现于身前,让坊主慌神,这一分神,便是生死。”

  凌风亦是起身,摇头摆扇:“知己知彼,方能成计,你可知坊主最重何物?”

  殿内一时无言,乙两皱眉不语,看了看吴虑,后者却摇头。

  “你又知晓?”丙五打破沉默,高声反驳。

  “我怎能知。”凌风讪笑。

  “你!”“戏弄我等!”

  喝斥声中,丁三连忙站起,把丙五与戊九按回坐席:“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先上菜,大家共议定计,好好商量,如此方能成事嘛。”

  “开宴。”吴虑抬手向宫外召唤,一众仆役鱼贯入殿,替众人先上了冷盘前菜。

  始终不发一语的甲六,先是戴起一顶遮蔽半身的乌黑纱帽,帽纱垂落后,才解了面罩,如此这般,便是下筷用餐,旁人也瞧不清模样。戊九则简单多,直接把面罩下拉,露出唇齿用餐。

  乙两与凌风回座,吴虑举杯,众人应邀同举,共饮满杯,席开。

  “不知……”潇月尝了尝脆瓜,吞咽下肚:“阁主怎会接下这单?”

  “嘿嘿……”吴虑手卷长须,语气森然:“两百年前,我赴齐国刺杀太子,却有个不长眼愣头,学那行侠仗义的江湖作派,替那太子挡了一剑,身死道消。”

  “那愣头是……”潇月暗自猜想。

  “不错。”吴虑点头:“是坊主之子。”

  “嘶……”一旁的凌风倒抽口气。

  “如此倒是不共戴天了。”潇月刚开口,寅兔又上前斟酒,只好转头看向吴虑问:“这几百年,坊主没来寻仇?”

  “斗了两回。”吴虑拉起衣袍,露出下腹一处刀痕与左胸旧疮:“若等下次他再来时,我也差不多该坐化了。”

  “阁主!”一众天干齐声大喊,吴虑挥手让尔等安份。

  “所以才抢先布局。”潇月点点头,吴虑想趁着还能拼搏,羽化前解决仇敌,免得日后人去阁塌,这跟仙师当初所为,相差无几。

  “我观居士,金丹运转生涩,宴后便在宫阁住下调养吧!”吴虑沈吟。

  “如此不会叨扰阁主修炼?”

  一方天地灵气,养一方修士,两位金丹齐聚,那其余仙子便不用修炼了。

  “你既然来了。”吴虑豪饮一杯,手背拭去嘴角酒滴:“我便能动身去拜会天刀门了。”

  “如此便借住几日。”潇月点头,寅兔见潇月始终不正眼瞧自己,怒瞪潇月侧脸,暗中掐了他的腰肉,才悄悄退回。

  潇月十道菜只吃了七道,主食烤羔羊直接夹给了凌风,副餐糖醋排骨亦递给他,最后枫叶豆糕又推了过去,让凌风撑得满肚。

  吴虑亦吃得少,却喝得多,往往他干了三杯,潇月才应一杯,席间不再谈坊主之事,尽聊些南楚水土轶事与大齐异国风俗,潇月则论北极天寒地冻,西洋一望无际,东陆五雄争霸,让修士们开了开眼。

  宴歇丝竹起,酒酣歌舞升。

  甲六骤然开口,竟是“告退”两字,语毕也不理阁主,在舞女进场时,自行退去,他人见怪不怪,倒让凌风称奇。

  潇月看着舞女回旋踢腿,展露曼妙身姿,似乎陶醉,寅兔忍不住又伸手去掐某人腰侧。

  一曲方罢,众人庆贺鼓掌。

  “老头不胜酒力,小伙子们慢慢玩吧!”吴虑笑看众人,朝潇月颔首,蹒跚离席。

  二曲开奏,天干四子或坐或卧,放浪不羁。

  “你还要看多久啊!”寅兔附耳嘶声。

  潇月终于摆头看她:“莫动情,徒增伤悲尔。”

  闻言,寅兔眼眶一红,转头低泣。

  “情根不深,易斩绝。”

  寅兔怒颜带雨,朝潇月哭喊:“自作多情!”随即起身,掩面离席。

  凌风冷笑,乙两玩味,丙五正搂着歌姬,以口承酒对饮,丁三与戊九喝哟划拳。

  乙两举杯:“敢问居士。”

  此言一开,众人微愣,继续方才行事,但双耳巧张,生怕漏了半字。

  “可见过坊主?”

  潇月摇头,看着舞女粉袖在空中画圈。

  “可曾博弈?”

  潇月连头都不摇,盯着一众舞女缤纷错落。

  “在下唐突了。”乙两告罪,天干三子略显失望。

  宴散人去,丁三领着潇月与凌风,前往客寝。

  宫阁典雅庄穆,道砖平滑整洁,丁三踏步无声,潇月信步落地无痕,徒留凌风足响廊径。入自在殿,丁三导览一二,左宫潇月寝,右阁凌风室,后园水泻景,前庭演武场,侧廊品茗间,有事摇铃,无事静修,阁内天干地支,不敢叨扰。

  语毕,丁三转身。潇月瞥见凌风面色骄矜,心念转动,本欲闭口,终是决定点化。

  “诸子糊涂?”潇月一问,凌风诧异,丁三停步。

  凌风眼珠转了转,微笑:“刺客之技不在此。”

  “你当真以为……”潇月见仍冥顽,再问:“诸子不知你所言疏漏?”

  “当……”然字未出口,凌风便转向丁三瞪眼。

  “借一旁观,查缺补漏,洞清全局。”潇月摇头:“乙两,不简单啊。”

  凌风咬牙,看着回首,但面无表情的丁三,不死心:“尔等亦是不知坊主所重。”

  潇月朝左宫前行,丢下一句:“不是不知,而是不语。”

  凌风双拳紧握,朝着远去的潇月鞠躬:“卑仆前去讨教一二。”

  “去玩玩,别忘了自己的名号。”潇月背影挥手。

  黄虎,笑面虎,笑迎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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