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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三丹剑
好得了医馆的医生商不离精通疗愈跌打损伤,缝针接骨更不在话下,要是运气好治了哪个不得了的江湖大侠,商不离也许可以混个医仙名头。然而就是没有,找他看病的都是一些江湖小虾米。
没当上医仙的商不离师叔从来不气馁,但是也不努力,一直干半年歇半年。歇的那半年他回云露宫或者云游天下采药买药,云露宫弟子就过来看他这店。看店时便不出诊看诊,只抓药。要是连药都不会抓,就关门大吉,省吃俭用,等别的弟子过来接班。
妙月上一次出宫就是过来给商不离师叔送书。
商不离师叔正在吃晚饭,他须发全白,但其实不到五十,也不抬头看,只是不耐烦道:“出去出去,打烊了。不是性命危险,就出去。”
雨霖敲了敲桌面,温柔道:“离师叔,是我。”
商不离这才抬头看:“霖丫头!哎呦,这不是媛丫头和月丫头吗?哎?终于想起来和我接班了!哈哈哈哈!我这就收拾行囊!”
雨霖无奈地转过头:“您先替我看看脸吧。”
秋媛也就这会才在长辈面前是个丫头,略一害羞地笑了。
商不离严肃地看向雨霖的脸伤:“这是兰家的鞭伤?”
妙月不解:“这您都能看出来?”
雨霖回头瞪了她一眼:“因为我脸上有印。”
“我不是说这个,霖妹妹。我是说,兰家的鞭子都很特别吗?”
商不离翻箱倒柜找药:“当然咯。武林第一世家三丹枫林兰家,衣服花纹都特制的,这些武器怎么会不打上兰家的印。就刚刚,我也看了个一模一样的鞭伤。兰家等人手执长鞭,以鞭为剑,领头的越星生脸冷心更冷,下手阴毒,不管得罪他没得罪他,真是见人就咬一嘴毛。”
“他要是挨一句骂就死一回,他够转世投胎一千八百回了。”
商不离找出一罐药,又仔细看了看雨霖的伤口,对妙月赞许道:“小妙月又有进步啦。处理得很好。我这个又能促进愈合,又能防止留疤。唉,看兰家的鞭伤,我都看出独门秘方了。”
妙月也又看了看雨霖的伤口,趁机询问道:“我从小在云露宫长大,与世隔绝。我又没出过外务,师叔能给我们讲讲兰家吗?”
商不离瞄了一眼妙月:“你这个丫头。小妙月,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兰提的事吧?”
妙月讶异地啊了一声:“您在外面也知道了?”
秋媛举手:“我写的信问的师叔,我要跟他打听打听姓兰的小子。不过师叔一直没给我回信,我想师叔肯定是忙得没法回信。”
商不离龇着大牙笑:“忙是不忙,主要是懒。能动嘴说的事,干嘛要动手呢?”
秋媛对上那是完全尊重信任,商不离这德行,她也欣然接受,解释了她们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所有来龙去脉。
商不离歪歪脑袋:“吼。兰家确实是龙潭虎穴。既然兰提放你们走,就代表他接受这件事,不用管他啦。他接下来做什么,我们就可以当故事听。他已经是和我们无关的人了。妙月啊,吃不吃枇杷?”
妙月其实也好奇,她现在是远离了兰家,也有师姐师妹师叔陪伴,她还能怎么死?她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恐惧,却也有不想回去的抗拒。回去说什么?说我:“虽然半道抛弃了你,可是你也不要怪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商不离从柜台下搬出一大篮枇杷:“可新鲜了。一会我们一边吃枇杷,我一边说说兰家。看你们几个呆头鹅呆头鸭的样子,怕不是对武林盟兰家一无所知啊!”
“要从哪里讲起呢?兰家,三丹枫林的兰家。称霸武林一百多年了,再往前推,零零总总有两百年。”师叔啧了一下嘴。
秋媛小心翼翼建议道:“师叔,要不你就讲兰提。”
商不离摆手:“不着急,替我把锅碗刷了,给我煮壶花茶,门关起来,还有门口的华佗佗也叫进来啊。”
妙月往门口一看,门口趴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黄狗。她就是华佗佗。黄狗肚子很大,看起来要添小狗崽了。
三人一狗排排坐,围着在花草氤氲中闭目养神的师叔,要听故事。
“兰提为人如水,无色无味,性格没有,喜好没有。朋友未知,仇人未知。母亲曾经是漱泉石家的大小姐石不名,父亲曾经是丹枫山庄兰家的二公子兰启为。父母成婚后,漱泉石家并入丹枫山庄。大伯兰启有,三叔兰启安,四叔兰启平。兰提在这辈里的男丁里排老三,其余姐妹兄弟里略有名气的是兰家的二公子,兰拣。兰提十二岁做武林盟少主,是兰家同辈里唯一学了三丹剑法的人。兰提曾经有四个剑侍,都是兰启为的亲传弟子,如今三死一活。现在活着的是越星生。这是他的基本情况,你们都知道吧?”
妙月摇头,雨霖秋媛也摇头。今天她才知道兰提排老三,是兰三公子。
师叔很烦恼:“这也不知道。那我就从头讲起吧。你们要给我买杏干桃脯。特别是你,月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敢跟他相好的?”
妙月一言不发。也不是她要跟他相好的,这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孽缘。
商不离师叔就真的从头讲起了:“武林绝学三丹剑,起源于三丹枫林。传说中兰家的第一任家主兰淇是在经商跑帮过程中骑马路过这一片枫林,突有感悟。天时地利人和,创三丹剑法。”
“学任何一门兵器,想学出门道来,就得有心法来配。有的剑法刀法,它有自己配套的心法,所以能学很多年,学到去世都没问题,还能延年益寿。有的么,就得练不配套的心法,也能凑活,随着年龄上升,青壮年时期达到巅峰,但是后来水平会逐渐下降。
“前者代表是天都剑峰的绝学霜降雪飞剑和冬影心法,真是天衣无缝的组合。天都剑峰的掌门殷疏寒,年过六十,剑法还能往上突破。你要是去看天都剑峰的武堂,那上面坐的长老全是老头老太。不过他们的霜降雪飞剑,入门门槛确实太高,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入门,现任掌门殷疏寒五十岁才入门。而且天都剑峰穷啊,那真是穷得叮当响。没事干往高山上跑,学武又苦又累,几十年都学不出名堂,还那——么——穷,这还学个什么劲?”师叔捻着胡子,啧啧啧嫌弃道。
“后者代表就多的是,九雷岛、净山门、桃源剑、亦或是唐鸢刀,都没有配套心法,所以他们的掌门都是中年男子。”
妙月提问:“那三丹剑呢?”
师叔砸吧一下嘴:“和霜降雪飞剑是两个极端。小妙月啊,兰家小子身体怎么样?”
妙月蓦然红了脸:“身体很好。”
师叔拍了一下腿:“那是他娘的功劳。”
“兰淇他是一个商人,他懂个屁的剑法心法。我怀疑他那个传说是兰家人编出来的,因为三丹剑天生残疾,他和江湖上任何一种心法都无法配套,无论是灵犀还是星汉,都不配套。连心法都没有,就等于削去了门槛,不需要练心法,就导致理论上,三丹剑人人都可以练,还能越练越好,练得天下无敌。”
妙月不解:“那不是很好吗?”
师叔一点她额头:“好个屁!三十岁天下无敌,三十一岁黄土白骨。兰家人短命啊!!”
“兰家小子今年十九岁,他爹二十二岁有的他,他爷爷也是二十二有的他爹。他爷爷今年活着该多大?”
雨霖算得快:“六十三。”
“那你知道兰曾多大死的吗?”
秋媛道:“我只知道兰启为是二十二岁当的武林盟主,在那之前他死了吧?”
“不错,四十岁出头。而且没人害他,他自己嘎嘣就死了。他已经很小心了,故意不再往上练三丹剑。可是躲得过吗?少年债,老年还。没有配套的心法,剑法突破再快再强有什么用,身体根本扛不住。”
妙月蹙眉:“兰提……他……”
“我没见过那小子,他要是现在武功盖世,不出四十岁,就往棺材板里躺。”
雨霖担心地看向妙月,秋媛很直接:“那妙月四十岁要当寡妇?”
“又没成亲,当什么寡妇。真成亲了,升官发财死老公听说过没有,别瞎操心。而且他娘是谁?是石不名,是漱泉石家的大姑娘。”
妙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兰提能藏事是一方面,她自己不关心也见识少是另一方面啊。
“兰家代代天纵英才,也代代天妒英才。所以兰家家主急子嗣,要在自己没死之前,把继承人生出来。”
“那兰启为和兰曾都是二十二岁才做爹啊,那也不是很早了。”雨霖疑惑。
“兰启有是吃干饭的吗?兰启有比兰启为大八岁,他结婚生子早啊,他十六岁就有大儿子了。也就是兰家大公子兰择。良禽择木而栖,好意象啊。那个孩子和他父亲一样争强好胜,兰启有跟着瞎起哄,结果八岁就死了。练得太快太猛了,大儿子死后,兰启有人都废了。这才轮得到兰启为。也许儿子早夭是给兰启有提的醒,他后来不再练三丹剑,而是专注鞭法箭法,所以现在身体还算健康,只是当不了三丹剑的继承人。”
“兰启有是挣扎过的,和石家联姻就是他提出来的。当时石家异军突起,创立春涧心法。兰家代代家主英年早逝,江湖上有名的都不行,那就试试新的。可是石家家主也是硬骨头,于是兰启有软磨硬泡漱泉石家,他那时候风流英俊,于是他搭上了石家的大姑娘,石不名,也就是漱泉夫人。”
三个云露宫女子都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不错,兰启有是石不名的初恋情人。石不名早年拜师天都剑峰,后来做过游侠,生性爽朗大方,只是感情上单纯了些。兰启有又长得那么英俊漂亮。兰家的男人很会骗人的。”
秋媛雨霖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看向妙月,连黄狗华佗佗都看着妙月。
妙月搓了搓自己的脸:“他没骗过我。我骗了他,被揭穿了。”
商不离呵呵笑:“小月儿啊,你怎么知道呢?骗子不到被揭穿的那一刻,谁知道他是骗子呢?”
商不离不管怔住了的妙月,喝了口花茶润润嗓子,继续道:“兰启有和石不名相遇时二人同龄,都是二十四岁。当时兰启有儿子去世,他伤心欲绝,也许就是这样可怜的样子,引发了石不名的爱情。”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兰启有要娶石不名,原配夫人却没死。原配夫人不肯乖乖去死,他就逼死她。石不名又不是傻子,就和兰启有翻了脸,继续云游四方去了。”
商不离点点雨霖面前的桌子:“霖妹妹,来算。兰启有和石不名都比兰启为大八岁,那石不名和他大哥谈恋爱那年,兰启为多大?”
“石不名二十四,兰启为十六。”
商不离推过去一把枇杷给雨霖:“聪明的霖妹妹。”
“过了差不多五年吧,石家的春涧心法不像以前那么值钱了。或者说,兰家的打压奏效了。且石家家主过世了,没有儿子,就得石不名出来主持大局。她结束云游,回家做家主。石不名当年应该对还是个小弟弟的兰启为印象很好,所以她愿意将自己的小妹妹嫁给兰启为,也就是石不语。两家联姻,石家并入兰家,春涧心法供兰家家主享用。”
“兰启为和石不语是相好过的。兰启为大两岁,当时他们都很年轻,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然而石不语却临时反悔了。”
秋媛扬起眉毛:“什么?!”
“嗯,她反悔了。她是这样说的,姐姐看过山川大河,看过大漠孤烟直,听过椰林沙沙响,她却什么都没有看过就要嫁人。她不是不喜欢兰启为,而是觉得不公平,她只想翱翔天际,她不愿意困在兰家,也不愿意为了家族存续牺牲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掀起红盖头,说出这番话,一身火红嫁衣逃跑了。”
妙月的思绪拉到很遥远的地方,那时她和兰提还没有认识几天。
她和兰提坐在林家庄的农舍门前谈心,
她记得他问他:“那你呢,你想一生过隐居的日子吗?大漠广阔,江南烟雨,你不想亲眼去看看吗?”
妙月反应好像有点迟钝,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问出来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渴望这一切的人。
妙月轻声向师叔道:“那最后,就是漱泉夫人石不名嫁给了兰启为。”
师叔点了点头:“本来是姐姐配哥哥,妹妹配弟弟,结果人心莫测,就变成了这样。很多人觉得兰启为很委屈,要娶比他大八岁,当年已经接近三十岁的石不名。”
“不过结婚最初的时候,兰启为是处处维护他夫人的。好景不长,也就几个月吧。事情发生了更激烈的变化。”
几人都想不出什么更激烈的变化了,这段婚姻都已经阴差阳错得有点滑稽可笑了,还要怎么激烈?
妙月眼前总有兰提的脸,他浅笑他皱眉的脸。她摸了摸旁边温顺的母狗脑袋,华佗佗舔了舔她的手掌心。
师叔笑眯眯地拿出一串枇杷:“谁答对了就给谁。”
秋媛大胆猜测:“兰启有和石不名旧情复燃了。”
雨霖小心回答:“漱泉夫人也想逃婚。”
师叔看向妙月:“你呢?月丫头。”
妙月垂睫:“是兰提。”
师叔点头,拿了两三个枇杷给妙月:“这很难猜,能知道是兰提相关就给个奖励吧。结婚八个月,石不名被发现她要掐死刚满月的儿子。”
(三十三)兰提平生小传
就在场面都因为震惊陷入沉默时,雨霖又发现不对了:“嗯?八个月,刚满月?未婚先孕?”
师叔分了个枇杷给雨霖:“对。但是这当事人不说,咱也不知道具体的。”
秋媛面前还没有枇杷,积极发言道:“她那个时候就那么恨她儿子了吗?为什么呀!”
“对外,兰启为说她生完后有些精神失常。此时,江湖中有一些很难听的谣言。”
“不外就是说,孩子是兰启有的。”秋媛摇头道。
师叔大方地给出枇杷:“是这样的没错。兰提的婴儿时代流言蜚语纷纷扬扬,不过当时兰启为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他说不是那就不是。我没亲眼见过兰提,但是兰启有兰启为兄弟俩我是见过的,都很像兰曾,兄弟俩本来就长得像,兰提不就又像生父又像大伯了吗?兰家人都长得一个样,又高又瘦,剑眉薄唇。”
妙月听得脑子都要爆炸:“漱泉逼着兰启有杀兰提,追杀他亲侄子,其实也有可能是亲儿子?”
师叔口干舌燥,饮了一杯花草茶道:“兰家的是非,是不是听了头疼啊?所以秋媛叫我写,我真懒得写。”
“不过,我不觉得兰提不是兰启为的儿子。因为兰启为实在太疼爱他了,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兰提被他拴在裤腰带上,兰启为到哪都要带着这个儿子。不过兰启有对兰提也还不错,也就是正常长辈呵护晚辈。只不过嘛,漱泉却不是个正常的母亲。”
妙月按了按太阳穴:“她又做了什么?”
“兰提,兰三公子,神清骨秀,美玉无瑕,天资甚至在早逝的兰大公子兰择之上,十岁当了少主。只要能平安长大,健康地熬死兰启为,下一任丹枫山庄的庄主、武林盟主只会是他。说是武林盟太子也不为过啊。”
“他母亲有传言要杀襁褓中的他,就有三次。再出现江湖上,就是一位娴静优雅的妇人了。山庄内不知道怎么样,在外面对兰提是正常的。”
师叔卖了个关子,妙月殷勤地把自己剥好皮的枇杷送给师叔,师叔美美吃了,才继续道:“兰提大概十岁的时候吧,参加武林盟的春日宴。长得好看嘛,小姑娘们喜欢,那会有只小猫到了大树上下不来,喵喵叫很可怜,小姑娘们就让兰提上去救小猫。”
秋媛插话道:“救下来了吗?”
“当然救下来了。那些小女孩们都夸兰提时,漱泉夫人出现了,给了他两个耳光。”
“她辱骂亲儿子就像仇人一样,一口一个畜生、伪君子、短命鬼。在场的莫说是孩子了,就是大人都惊诧无比,后庭中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妙月立刻想到了自己有一次骂兰提是伪君子时,他的脸色都变了。秋媛师姐一脸不可思议,雨霖更是感同身受地感叹道:“那一定很伤自尊……”妙月皱着眉,她突然对兰提有点内疚。
“小女孩们再也不敢和兰提玩了,都跑回去找自己家大人了。漱泉那么骂,胆子小的女孩也被吓得不轻。”
“兰提哭了。那时他已经十岁了,十岁大的孩子一般不那么哭了,他那个哭法真是撕心裂肺,见者伤心。漱泉被他的哭声激怒了,变本加厉的咒骂他。用词不堪入耳,兰提便渐渐不敢哭了。兰启为从前厅赶过来带走儿子,他扑到父亲怀里,父亲就像抱三岁孩子一样,把他抱走了。”
“之后漱泉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公开活动了。这事兰启为封锁了消息,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但是这么荒诞的场面,怎么可能瞒得住?”
“那天下午兰提还回到了后庭,其他人不敢靠近他,丹枫山庄的女弟子越辉生就带着他和自己弟弟越星生一起玩。”
兰提的辉生师姐……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都没说过。
“兰启为之前没有正式的妾室,后来就娶了他的徒弟越辉生。越辉生也可怜见的,兰启为不在家时,大月份流产,很快就去世了。”
妙月心情很低落:“这件事兰提和我说过。他说漱泉看完流产的孩尸后,说那个孩尸和兰提长得很像。”
“疯子!这个女疯子!”秋媛愤怒道,“她为什么那么恨她的儿子?”
妙月心乱如麻。过往和兰提的种种都映入眼帘,突然,她很想念他。
“没人知道原因。老夫估计,那之后兰启为就和石不名反目成仇了。也许更早,他纳妾就是对石不名心灰意冷的表现。另外兰启为后面也很滥情,处处留情,只是没孩子。石不名多半是给他下毒了。不然为什么其他兄弟们都儿女不断,就他只有兰提一根独苗。”
“兰提但凡有情有义,就不可能不想为父报仇。他父亲对他真是掏心掏肺,兰提穿衣服吃饭,他都要过问,生怕有人害他。更不要提练功这样的大事,兰启为事无巨细。”
妙月从来都无忧无虑的脸蛋上,也被兰提的家事烦得皱起了眉。她沉下肩膀叹气,托腮苦思。她还只是听故事就受不了了,亲身经历的人该有多痛苦啊。妙月不想窃喜自己的幸运,这种庆幸对于别人来说太残忍了。就算兰提和她只是陌路人,她也会同情他的命运的。
不料师叔却突然话锋一转:“以上只是江湖主流观点。我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秋媛直愣愣地问:“为什么?”
商不离又喝下一杯花草茶:“因为兰提,他对父亲,说好听是孝顺,说不好听是百依百顺,说得再难听一些就是谄媚讨好。妙月,兰提喜欢花木吗?”
“不知道。”妙月被问懵了。
师叔很嫌弃:“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带人家回宫啊?”
“那个小子自从那年春日宴后,就收心敛性,循规蹈矩,对其父亲言听计从。兰启为的所有要求,他都能做到,甚至还能超出期待。江湖人没听说过兰公子的喜好厌恶,也没听说过他与谁交好,与谁积怨。除了长得俊武功高,就没有其他特点了。”
“后来么,他总算有一点兴趣爱好,就是他喜欢培草养花,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当然有玩心,而且,这也算不得什么玩吧他养花也养得不错,什么娇贵花种,他都能养出名堂来。因为他从前像假人,所以他流露出一点真性情的消息,江湖贩子们都到处倒卖。其实这真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妙月,我问你,这花茶里的花是什么花?”
妙月看了一眼,不确定道:“好像是金盏花。”
雨霖也凑过去看了:“嗯,金盏,明目清肝,一年开三季。”
“金盏好养,可是也有名贵品种,有一个品种叫清宵紫金盏,能开紫花,不同于寻常的金黄色。可是这个花种很挑剔,对温度湿度要求都很高,一年内只开几天,开放时花香馥郁,颜色迷人。兰提至少为其费心半年,找人买了特制的肥料。多小的一件事,可是这件事不是兰启为让他做的。兰启为兴许不满已久。”
在场其他人都嗅到了变故的气息。连华佗佗都垂下脑袋,喘气声变小了。
“兰启为在丹枫山庄摆宴后,又请其他所有人观赏兰提的种花成果。在大家都看完清宵紫金盏,夸赞兰提时,命令兰提将花盆摔碎。”
“清宵紫金盏散落一地,兰启为又命令他毁去院中所有花木。摔不碎的,就砍。砍不动的,就点火烧。兰提一一照做,而后大病三天,病中也不敢歇息,昼夜苦练三丹剑以表决心,兰启为终于心软,原谅了他玩物丧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而后兰提便再无喜恶。他像从来没养过花一样,闭口不谈此事了。他连反抗都不反抗,可见其百依百顺。顺从到这个程度,不是懦弱,也是谄媚。愿意泯灭自己的所有性格,只为了讨好兰启为,恐怕这才是兰提的最大特点。扭曲,自抑。”
药铺中安静了下来。
妙月第一次听说兰提的这件事,简直无法想象,无法评价。
秋媛脱口而出:“一家子神经病。”
雨霖同情地看向妙月:“兰公子平时看起来精神挺正常的,我现在怀疑他是装的。我要是他,我早就疯了。”
兰提平时是什么样的呢?他待人接物温和礼貌,是一个让人喜爱的青年。他很少提及他是怎么长大的,也许他并不是不想说,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吧。
商不离师叔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拍了拍怀孕母狗华佗佗的脑袋:“父母爱子,人人都说是天性,可是也许怎么爱孩子也是需要人教的,有的人就是学不会。漱泉夫人,在成为兰提母亲、盟主夫人之前,是爽朗大方、英姿飒爽的石家大姑娘石不名。她必然不是无缘无故发疯的。兰提当年还是襁褓婴儿,他不会对漱泉做什么。可是兰启为呢?他就算不是她发疯的罪魁祸首,也一定推波助澜了。很难说,兰提再过几年,也许也会突然发疯,那兰启为也是无辜的吗?”
师叔看向这三个年轻的女子:“判断一件事,不能只看表面。兰启为是武林盟主,他掌管武林喉舌。漱泉夫人只是深闺女子,她声音微弱。当一件事我们怎么想都想不通的时候,就说明必然有关键信息缺失了。兰启为已死,且听漱泉夫人会说些什么吧。”
“漱泉夫人她这不好那不好,她也有一样好,那就是春涧心法真的有用。兰提平安长大了,兰启为不出事也身体健康。本来是他们先行试险,要是兰启为不死,春涧心法就会在三丹剑弟子中推行了。”
师叔最后和妙月对视:“你的那位兰公子,只要不强行练功,肯定能比他爷爷能活。”
“只是现在,明摆着他是个精神健全的正常人的可能性很低。你还愿意要他吗?”
妙月失语。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兰提他不是疯子。他的情感逻辑很简单……为什么他们都不懂呢。
那个没做错事却被母亲当众人责难辱骂的孩子,那个应父亲要求摔碎所有爱物的少年,多年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他只是珍重一切真情。妙月回忆起来,每每她在他面前真情流露,都是他刻度表上升之时。
师叔说兰提扭曲压抑,极尽奉承讨好兰启为,可是妙月却倏忽间感知到了他的心……母亲那里得不到的,就去索求父亲的爱。因为母子之情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就绝对不能失去父亲的亲情。他不是因为害怕父亲的威严,他是因为害怕失去父亲的关爱。
不能责怪师叔他们,也是听完了他的成长路径,妙月才醒悟,从前兰提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正是因为你自己不喜欢说却偏要说,我才不喜欢的。若是真情流露,你这样的颜色,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也包括我。”
哪怕知道她是骗子,哪怕知道她的谎言不堪一击,他还是被她吸引了。那些冷漠,是他武装自己的伪装。月老亲手牵的死线,一见倾心,怦然心动,中间虽有死结,却是一根命运的红线。就像妙月只是看过他的画像,就可以做他的春梦。何须算计,何须理解。
意中人不知心底事。兰提他自己就能明白他自己吗?和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用讨好,不用谄媚,可以耍脾气,可以变脸色,不用等到瞒不住了才说真心话的……兰提他不理解这些,所以他算计,他顺水人情送她离开。
妙月终于捋顺了兰提九转十八弯的心。
他喜欢她,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真。
天气闷热,又要开始下雨了。明天是清明,一定会有春雨霏霏。妙月心里也渴望一场痛痛快快的雨,她心中的雨怎么下不下来,只刮起阵阵烦恼的风沙。
(三十四)补习老师宅急救现代
十八岁。
一月份,在画室。半只手,黑漆漆的颜色,因为画素描。溅到衣服上的颜料,不美观的人形。想画一张风景,可是已经好久没有出去散心了。
二月份,过年。大家举杯庆祝应妙月下半年要变成大学生了。妙月数着红包,房间里的水仙花幽幽开放。她去洗浴中心搓澡,阿姨夸赞她的身材好。妙月自己也托着胸乳,沉甸甸的。水珠在大腿上蜿蜒落下,妙月擦去镜子上的雾气。麻将牌才是春节传统,家人们都外出了。春节联欢晚会没人看,妙月裹着毯子,一个人在合家欢的背景音中睡着。
三月份,给喜欢的人递了情书。学校的礼堂中央表演手风琴的少年,妙月只是想找个人来喜欢。数学和英语都像天书,文化课好像来不及了。家里的布偶猫趴在她的膝头,妙月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些字母文字,不是母语,要含蓄一下。然后,被拒绝,并不伤心。
四月份,第一次自慰到高潮。花已经开过了,身体里的渴望却突然开始萌生。以前只是在阴道口试探,这一次却将手指塞了进去。抽插,快速地抽插。水一股一股地涌出,打湿床单。妙月揉弄阴蒂,试图延长高潮。
五月份,照样迷茫。不合时宜的迷茫,青春像水珠爬过大腿,怂恿着,叫喊着。第一次看黄色视频,视频里的女体柔美,男人却各个丑陋不堪。妙月拖动进度条,黑暗的房间里映照出她的脸。一张欲求不满,可是不知道如何解决的脸。
六月份,高考,高考出分,高考落榜。爸爸妈妈没有文化,是靠吃苦和抓住电商的东风,开了公司,又因为熟人眼光好,买下不少商铺,水涨船高,几乎是躺着收钱。精神需求不理解,物质需求很好说。
再读一年,再考一次。奥热的七月,小兰老师。
小兰老师,坐公交车辗转两个小时来到她身边的小兰老师。
快要到七点了,他快要来了。
应妙月刚洗过澡,她不穿胸罩,只套了一个白色背心。今天晚上狂风暴雨,虽是深夏,开空调有点冷,她开风扇吹着潮湿的风,妙月的头发没有吹干,往下滴着水。她弯下腰给自己的脚指甲涂颜色,用的是丙烯涂料,而不是指甲油。黏哒哒的夏天,十八岁。
文化课没过线,英语成绩也没达标。国内国外的院校一个也去不了,只好复读。妙月是数学也不好,英语也不好。父母对应妙月非常溺爱,妙月都十八岁了,妈妈还是在人前一口一个我们家宝,我们家月儿,我们家月宝。尽管她考试成绩不好,还是给妙月找补习老师。妙月白天要去画室画画,因此无法参加机构安排的常规课,只能一对一。父母有点迷信熟人的力量,从全国顶尖学府认识了一个安安学姐,人生履历闪闪发光,她带了妙月几节课,效果还不错,不过她突然要开始忙自己结婚的事,就找了她的学弟过来教妙月。
也就是兰提。
兰提,发这个名字的音,舌头要先扫过上颚,再往外吐气。妙月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她用笔尖戳他的手,兰提的目光才到她身上,他这样回答:“也许是院长喜欢吃红提,也许是他喜欢吃青提。反正都是提子,孤儿院又叫兰花孤儿院。”妙月给他准备最好的提子,各个都又大又饱满,汁水清甜,咬下去有特殊的芬芳,不用吐皮。可是他很少吃,他不领她的情。
小兰老师只比妙月大一岁,却已经上了大三。十六岁的顶尖学府,和妙月有着截然不同的青春。妙月虽然也能画石膏像,但更喜欢私底下研究水彩。她画过自画像,一个雪白的女孩子,猫一样的脸,头发茂盛,嘴唇嫣红。她也画风景,画赤红的夕阳,画自行车后一个咧着嘴笑的孩子,画从来没去过的巴黎和柏林。她也想画小兰老师,但是小兰老师只会让她看题。他留给他一个侧脸,一个油盐不进的侧脸。
他们本来可以相处得更融洽舒服的。可是第一次见面妙月就是在自慰,他站在门口听了全程。
那个下午,空调扇叶认真工作着,应妙月上身空无一物,下身就一条内裤,腿摆成M型,仰躺在床上,翻阅视频网站。妙月新修剪了指甲,洗干净了手,左手翻视频,右手往内裤里伸。兰提在应母的带领下进入应家院子时,她在自慰,或者说她在准备自慰。
视频网站首页没有一个能入眼的视频,里面的男人都好丑。妙月换了个界面,开始找文,看着标题有点感觉,点进去看了几行字翻了个白眼,什么玩意。
屄水都要流干了,都没翻到能助兴的东西。妙月夹住枕头,无奈地揉捏着自己的阴蒂,阴蒂已经勃起,穴口麻麻痒痒的,她将手伸进阴道里,里面早就水乎乎的,她还没塞进过两根手指,都是一根手势快速地摩擦所谓的G点。只要迅速地抽插摩擦那一点,她就能很快痉挛着高潮。
自从上个月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就有点失控了。学习压力很大,又没有别的乐趣,不探索自己的身体干嘛呢?只不过,自己安慰自己,都是靠手,没有用过玩具。父母禁了她的零花钱,她哪个平台余额都是零。她控制不住地喘息,颅内白光一闪而过,穴水浸湿了床单,穴口收缩着,妙月感受着高潮的余韵,不满地叹了口气。
家养的布偶猫拱开了没关严实的门,喵喵的声音传来,妙月不着寸缕地看向门口,然后猛然并拢双腿坐起来。门口站着面红耳赤的兰提,他侧着脸:“我敲门了,你没听见。你妈妈马上要上楼了。”
妙月想到她自娱自乐的时候还有台词:“啊……啊……老公干烂我……”
他应该没看到她还在流水的私处,妙月心中无声尖叫着,慌不择路套上了内裤,连胸罩都没来得及穿,套上了件睡裙。
妙月靠着墙,看到床单上一大摊自己的水渍,正铺开被子遮掩时,应母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你才醒?”
妙月红着脸回头,应母以为她是刚睡醒,所以脸才红扑扑的。
二人打了个照面,妙月盯着他一言不发,兰提俯下身,擦掉刚刚她滴到地板上的淫水,扔掉餐巾纸,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妙月目瞪口呆,他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好像他刚才的红脸是她的幻想。
之后妙月再自慰,总能想起他的脸。他的鼻子好高,坐他的脸应该很爽吧。他讲题时不咸不淡的语气,叫床会是什么样子?兰提开始是她的春梦常客。
妙月很会撒娇:“小兰老师,兰老师,我们休息一会吧。就一会会哦,妙月头疼。”
她的小兰老师就会让她休息。这么体贴的性格做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他会失控吗,他高潮脸是什么样?如果在他要射精的时候,不让他射,提出中场休息,他是不是也会体贴地答应下来?老师,可以像教我正弦余弦一样,教我怎么含住你,教我怎么让你离不开我吗?
妙月想让他喜欢自己,就贡献了她的所有零食。可是她又搞砸了。
她买了两个芭乐,切开来芭乐的清香四溢,半生不熟时味道清甜。她端给兰提吃,开玩笑说这是新品种的桃子,兰提完全不接话,他真的相信了。妙月才尴尬地解释这是芭乐,兰提再一次脸红。他很无措。妙月后来气得想撞墙,他讨厌她了吗?可能从第一次见她,他就讨厌她了吧。
十八岁的妙月,完全不想接受自己已经成人的事实,尽管身体已经完全成熟,熟得像软桃子,一碰就出汁。小兰老师平静的侧脸,他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次穿着灰色运动裤显出来的没有勃起的阴茎形状,都是妙月觊觎的对象。她想小小的任性一下,就时不时用中性笔尖戳他的手,兰提的手指关节经常全是黑色的笔油印。
妙月偶尔会越界。她那次让他帮他看题,干脆把胸放到他胳膊上,当然不可能穿胸罩。他只要不是天生触觉失灵,都能感觉到她的乳头摩擦过他的胳膊。可是他就是毫无反应。
越没反应,妙月越想挑拨他,他什么时候会发火,什么时候会严词拒绝?
于是妙月依次做过在他面前用手机看黄片,隔着衣服不经意摸他的腰腹,头发不吹衣裳湿透坐他身边的事。如此种种,他都还能心如止水地讲题。妙月有点泄气。
妙月妈妈问妙月:“小兰怎么样啊?你们孤男寡女的,其实我有点不放心。”
妙月欢快地翻着冰箱的冷冻层,蹲着找菠萝味棒冰,她今天穿着短短的裙裤,她早就发育成了一个完美的葫芦,丰乳细腰。妙月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啊,特别规矩。”与其说他是规矩,不如说他是认真防守着妙月。
应母给她整理衣服:“一会人家来了不能穿这个啊。穿得多一点。”
妙月把棒冰塞进嘴里,嘴唇被黏到棒冰表面,她含混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应母以为她是答应,可是她是拒绝。
兰提来了,妙月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他了。白背心,还是不穿胸罩,完全看得到乳头。短裙裤,遮到大腿根,白色长腿暴露在空气中。
妙月把半根棒冰递给他,兰提接了,已经有点融化了,接过去的话会摸到黏黏的糖液。兰提摸到糖液,舔了一口:“谢谢。”
他坐到她身边:“今天我们看定语从句。”
妙月拿出一沓厚厚钞票,拖着腮:“今天我想求你办件事。”
兰提看了她一眼:“什么?”
“你知道女性特供的玩具吗?就像男人用飞机杯一样,女人也有玩具。”
兰提的表情用崩裂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又问了一次:“什么?”
妙月继续甜蜜蜜地说:“鲸妙的喷潮。我查过了,应该四百块钱左右。我网银里都没钱,没办法网购,想请你帮忙。这些都给你。”
兰提看了一眼钞票:“太多了。不是只要四百吗?”
妙月意外:“你答应了?”
他既没有受到骚扰一样被激怒,也没有感到害羞。他像静夜的海水一样平静。妙月有点想得寸进尺了,没有哪个正常的学生会提这样的要求,没有哪个正常的老师会接受这样的要求。妙月想他的身体想得春梦连连,他想不想?
兰提接过四百块钱,放到一旁:“看定语从句。”
妙月直接趴到他背上看,他黑色T恤,肩膀和脊背都很单薄,妙月的胸前却有柔软的乳波和饥渴的乳头,不用他做什么,她自己会湿。
兰提回头看她一眼:“你这样好看书吗?”
妙月无辜地咬着嘴唇:“不好看书。”
兰提盯着她的嘴唇,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七月的雨说下就下,不讲道理。他的嘴唇亲过来时,也毫无预兆。
妙月第一次知道,原来接吻也会有水声。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起时,他眼睛也闭了起来,妙月一边观察他抖动的睫毛,一边回应他的吻。她的舌头追逐他的舌头,以退为进。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
早就湿透了。
妙月翻身骑到他腿上,柔软的乳房碰到他的脸,兰提隔着衣服含住了她的一颗乳头。妙月坐到了他的坚硬巨物,剑拔弩张地顶着她的臀沟。
兰提的手指轻轻搔弄过她的阴蒂,妙月的穴口瑟缩着吐出一包淫液出来。妙月难耐地夹住他的腰:“老师……”
兰提道歉:“我不太会。”
妙月闭上眼睛,她也不会。教学相长,这种事,越练越好。
一对巨大的胸乳挤出背心,挤到他脸上。兰提红着脸,他意乱情迷的脸也很好看,他躲开她的胸:“下来。”
妙月更加抱紧他:“老师,你也很迫切……”
兰提轻轻推她,推不动:“你,你,你先试试玩具吧。”
妙月胸口遂呼吸起伏,她凹下腰,从兰提的角度,可以看到木瓜大小水滴状的胸乳,中间深深的乳沟,少女刚洗过澡混着沐浴露的清香,哪一项都可以冲昏人的头脑。
“老师。我试了不好,你可以帮我吗?我早晚都在想这些事,我完全不能好好学习了。”
兰提闭着眼睛喘息,摸着她的大腿,很让妙月不好意思的是,她的淫水早流得大腿都湿漉漉了。妙月贴到他耳边:“老师,我是不是真的是骚货?”
兰提摸了几下就缩回了手:“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别人,所以我觉得还好。”
那天的课上不完了,兰提借用了她的卫生间。他在她的单人浴室里,洗澡,也许还有手淫。妙月站在浴室外,听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她的皮肤变得很痒,那些水声好像也泼到了她的脸上。她是一群哗啦啦振翅而飞的白鸽,想飞过他的头顶,留下她的声响。
兰提从浴室里面出来了,妙月勾着他的脖子,只想再次索要一个轻吻,他现在就把她推倒,她也不会拒绝的。
可是兰提微染薄红的脸纹丝不动:“坐回去。今天的题没有讲完。”
下次再见面,已经是三天后了。兰提给她一个快递盒,妙月用美工刀划快递,她今天连裙裤都不穿,而是一件连衣裙,没有胸罩,没有内裤。她好想蹭湿他的裤子,露出他的形状,他就不用继续用那些讨厌的数字来烦她了。
打开一堆部件,妙月推给他:“你帮我装。”
兰提看了一眼门口,门没关,应母随时可以拿水果进门,他抿着嘴唇,专心帮妙月组装自慰的工具,送了电池,也给了说明书,手机上可以装app连蓝牙遥控。妙月问他能不能装在他手机上,兰提起身把门关上,并反锁。反锁声格外悦耳,妙月干脆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裙子像花一样散开。
“好像这头是吮吸,这头是炮机。”妙月看着润滑油和消毒纸巾若有所思。
兰提看她一眼:“不要现在玩。卷子写了吗?”
那他锁门干什么呢?妙月眯了眯眼睛:“我要坐你腿上听课。”
妙月就真的坐到兰提腿上听他讲卷子,没坐很久,他就完全勃起,顶着她的屁股。妙月在他怀里,时常无辜地回头看他说对不起,因为她腿间不停地在流水,流得她自己裙子湿了还不算,他的裤子也沾染了她的体液,兰提托着她的大腿,轻轻摆了摆,妙月腿心也跟着晃,穴口更痒了。
兰提走之前,用吹风机吹干了他的裤子。
妙月当晚试了那个玩具,炮机头太大,塞不进去。吮吸头还好,但是也没有广告营销里说得那么好,妙月放上去,机器运作的声音,麻痒痒地递到尾椎骨,像上课铃声一样,妙月是一个殷勤的学生,她会自己敲她和小兰老师的上课铃。
妙月很少私下联系他,尽管有手机,也有联系方式,可是她就是没有发过消息。
头一回,她点开那个崭新的对话框,输入:“不行。怎么办?”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看到了一行让她绝倒的文字:“数学还是英语?”
妙月想也不想,拍下自己穿着内裤的私处,内裤潮湿,勾勒出她的贝肉。
妙月等得快要睡着,才看到他的消息:“我删除了消息。注意保护隐私安全。”
即使这样,妙月还是不死心。
她垂死挣扎发道:“老师你梦到过我吗?我总是梦到你。”
兰提这次回得很快:“梦到过。”
妙月忽然就不困了:“梦到我什么啦?”
“梦到你成绩下降。我被辞退。”
妙月起身,洗洗睡吧。
(三十五)密钥和符牌
妙月已经进入一个很危险的境地,她会觉得一个男人可怜,而且揣测他是如何可怜的,以此激发她更多的源源不断的爱。起初人们都是这样,觉得可爱就会想要守护,觉得可怜就会想要陪伴。她现在只想回到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拉住刚被母亲责骂吓得嚎啕大哭的兰提,给他一颗糖吃,带他去看他刚救下来的小猫,夸他是英雄。此时此刻,她已经忘记了那夜寒刀入喉的惊惧,忘记了目睹血洒长街时的颤抖。她沉浸在这种难以自拔的怜爱与渴望之中,浑然忘记了他是如何叫她害怕的。
妙月想得入神,雨霖的小脑袋瓜也在开动。
“师叔,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我觉得,兰提是不是有可能不是漱泉夫人的儿子啊?是她妹妹的。你看这不就说通了嘛。”
雨霖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漱泉未婚先孕,其实可能孩子不是她的呢,而是妹妹的。石不语本来想走,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只能把孩子生下来托付给姐姐。姐姐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后面她悔不当初,所以怨恨兰提。”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兰启为不恨兰提,而是漱泉恨他了。对不对?且兰启为对石不语未必不是一往情深啊,她留下来的孩子,他当然要好好养了。难道不是吗?”
秋媛歪着脑袋:“嗯……呃……那我挺理解小兰的。他不疯我都要疯了。”
妙月努力揉搓自己的脸,师姐把她的手拿下来:“再揉,脸要成糍粑了。”
雨霖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不可自拔,秋媛却提出了比她更异想天开的想法:“我觉得啊,可能也许,漱泉夫人其实是男的,兰启为是女的。”
雨霖噗嗤乐了:“那兰启为怎么娶石不语啊?”
秋媛倒吸一口凉气:“也许她就是因为发现了兰启为是女的,所以才逃婚呢!”
“哎呀,漱泉夫人不用是男的呀。兰启为是女的就行了……石不语发现了,石不名却没有发现。所以石不名被骗婚,有苦难言,才那么恨兰提的。”
其余三人都大感无语。
雨霖最嫌弃了:“师姐——你推一推你这个话,你在说什么呀?怀孕了肚子怎么藏,越辉生做他的姨娘怎么解,还有他是三丹剑传人。三丹剑传男不传女。”
妙月疑惑:“还有这规矩?这就跟欲女心经一样,只有特定性别能练。”
商不离师叔笑眯眯道:“女的也能练,但是练不出名堂。因为三丹剑瘸腿严重,没有心法。而三丹剑之所以能那么爆裂,就是因为至阳至纯至刚,没有心法协调,人剑不合一,难练。不过若是能推行春涧心法,据我猜测,春涧心法绝对主阴,能缓冲三丹剑的阳烈。漱泉要是练三丹剑,肯定能练得不差。”
今天晚上大家都脑洞大开,妙月也天马行空道:“欲女心经能不能当心法练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盯着她。
妙月不好意思地笑道:“众所周知,欲女心经是没有武器的,武器就是女人自己的身体。欲女心经主要就是采阳补阴,且是一门专供女体的功夫。如果兰家的女儿们也练欲女心经,用作三丹剑的缓冲。欲女心经可以节节攀登,三丹剑也会大有突破呀。”
出乎妙月意料,其他人并没有嘲笑妙月,而是都是若有所思了。
妙月都有些心慌。不经意间,一语道破天机。
秋媛先沉不住气:“他妈妈的!咱们抛弃兰提抛弃早了!你不早想到?你完全可以练啊,又不用跟男人疯狂配种,又可以学剑!哎呀!应妙月,你的情潮期有救了啊!你早练三丹剑不就完了?”
妙月啊了一声:“靠谱吗?我就随便说说。”
雨霖肃然起敬:“妙月师姐,以后,你可能是武林盟主哦。苟富贵,勿相忘。欲女心经,我也想练!”
妙月剧烈咳嗽起来:“你认真的吗,我上哪练三丹剑去,你有剑谱吗?”
商不离简直不忍直视:“妙月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实践过。毕竟欲女心经只在一支女脉中传承,欲女心经练得好的……唔,也没人尝试过用刀用剑。”
“再者说。兰启为死后,丹枫山庄的藏经楼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丹枫山庄不止有三丹剑,还有许多其他剑法,也够用。尽管三丹剑上手快,但是大多数人惜命。就连兰提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学三丹剑。没学过其他的剑法,就上手三丹剑,很伤身。因此丹枫山庄没有开放三丹剑的对外教学,这都是人家的压箱底。想学也没有那么容易呀。”
“兰家启字辈的四兄弟都学过三丹剑,兰启为死了,最强的绝对是兰启有,但是他惜命,不肯往上精进。内门弟子里学过三丹剑的,明码亮牌的只有越星生。学到什么程度了,无人知晓。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兰提的三丹剑一定很强,同辈里少有敌手。他性格内敛,往年武林大会很少在公开场合与人试招。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消息,据我所知,他打过天都剑峰的悟风,悟风毫无还手之力,差点两条胳膊被他砍下来。同年龄段里,悟风已经是强者了,但是对兰提胜算却如此微茫。”
悟风,就是那个轻佻男。
师叔闲闲呷茶:“按往常来说,悟风五十岁的时候,练了霜降雪飞,就可以和兰提对打了,那会兰提还在不在世,不好说。不过,兰提练了春涧心法,也许当世之人可以看到最高层最顶尖三丹剑是何等威力了。”
妙月轻声补充道:“我见过兰提的三丹剑,当时他手里没有剑,只有一根竹枝。他对师兄的桃源剑,师兄节节败退。”
兰提和大师兄应鱼儿对剑时,明显有点收不住力,他心里想的是点到为止,但是力随剑走,强行与剑势对抗,只会伤心伤身。兰提尽力控制收势还控制住了局面,可是他当时手中只是一杆竹枝,若他手中是一把绝世名兵呢?
三丹剑,确实是武林数一数二的绝学。
商不离见三个丫头都各自若有所思,打了个响指,将大家拉回来,笑眯眯道:“你们觉得漱泉会不会练三丹剑?照理说,她能击败兰启为,春涧心法的修行层次必然在他之上。以深厚心法,驾驭爆裂心法。阴阳以心法为介,兴许,第一个女三丹剑修即将问世。”
秋媛疑惑道:“既然师叔您刚刚说藏经楼至今没有打开过,那漱泉就不可能练三丹剑啊。兰家人不会教她。”
雨霖立刻反应过来:“她不打开藏经楼,要么是她对她目前的实力非常自信,她不需要再练其他的功夫。”
妙月喃喃道:“要么是,她打不开藏经楼。”
师叔大笑着抚掌:“我云露宫后辈果然冰雪聪明啊!”
他笑毕,认真道:“有人谣传漱泉她似乎根本没有藏经楼的密钥,所以她进不去。让这个谣言传播起来的最大因素,是漱泉确实从来没打开过藏经楼。按理说,她要坐稳武林盟主之位,就应该苦练这些绝学。可是她没有。”
妙月如今终于浅有江湖经验,反应迅速:“藏经楼的密钥就是武林盟的玉玺。她没有密钥,她自宣武林盟主,毫无用处,完全不能服众。”
“不错。武林盟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有藏经楼,素日严格看管。多少家主掌门要练自己门派的绝学,都要轮流申请,等候十天半个月。打不开藏经楼的盟主,怎么能是真正的盟主?”
雨霖问道:“那密钥在谁手里?”
商不离看了眼妙月:“你说呢?”
答案昭然若揭,人选只有一个。
兰提。
场面又静了下来。
秋媛叹了口长气,雨霖看向妙月。
妙月却想到,鹤林宫主曾经说过,兰提年纪轻轻就城府深不可测。妙月早就对兰提的心眼之多深有感触,再接触到密钥这一关键信息,她甚至有一种,果然是他的感觉。
那就更能说明,他确实不想动他娘石不名了。因为无论怎么想,从武艺和计谋来谈,兰提都不会落到被赶出山庄的境地。除非他根本不想斗。
秋媛摇头:“也许,石不名只是不想轻举妄动。未必密钥就在他人手中。或者兰启为死后,大家都还没有找到那把密钥。”
“此次武林大会,石不名拿得出来密钥,她就还能站得稳。她拿不出来,她就彻底完了。”师叔下了断语。
关键节点是武林大会。兰提……在暗中和漱泉必然达成了协议。妙月脑子很乱,但是她隐约意识到,兰提跟她故意吵那一架的意图,不可能是意气用事,甚至也不是情之所至,他是找个机会把她们送走。他应该根本就不打算和她们回云露宫。
秋媛继续问道:“既然有密钥,那就肯定有把锁。直接找一把锋利的斧头,砍了不行吗?或者找个锁匠?”
师叔闭目道:“秋媛阿女,你还是天真。密钥不是钥匙的形状,是一块很扁的细长金属,以此物嵌入,层层机关门才能打开。且不说复制这复杂锁纹难度有多大,一着不慎,机关门就会从里面封死。都是石门,若要再开,只能用炸药来炸,那这一炸,多少门派典籍会灰飞烟灭?”
天气太不好了,又闷又湿,雨总也不下。
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选址在柳街大道的天街赌坊,豪客挥洒千金,赢时盆满钵满满载而归,输时衣衫褴褛剁手剁脚,门前妇哭儿啼,乞丐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
天街赌坊,是兰家的产业。兰家弟子,是剑客,也是打手。整条街密密麻麻的赌坊,既是天府,也是地狱,本质上,却是兰家永不枯萎的摇钱树。
赌场里现在摆着一桌赌局,赢了一统武林,输了倾家荡产。
这场赌局里,唯一的赌客是石不名。
长而狭的桌子两边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石不名端坐南端,北端无人,她身后站着忠心耿耿的侍女们,也许还有人们肉眼无法看见的兰启为的阴灵,正浅浅露着尖牙齿,凝视自己的妻子,凝视着赌桌上的每一个人。
赌桌两侧,做成阶梯,同样坐满了人。人人神情肃穆,等着看前辈们博弈。攘攘人头,熙熙人脸,有一张再普通不过,无法引人注意的脸。嗡嗡人声,开场前,众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时局。
他旁边坐着一个清丽如芙蓉般的女子,依偎在他肩头,时不时含情脉脉看他一眼,若放大她唇齿间的暧昧,只见她呼唤的是:“兰公子。”
兰提拿起旁边的斗笠盖到她脸上,女子轻笑道:“你害羞啦,以为人家看我们?”
兰提瞄了她一眼。
女子揽上他的腰:“见到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兰提捏住她的脸:“旁边有个盒子,把它打开。”
女子依言打开盒子:“脸都被你捏痛了,你怎么老这么对人家嘛。咦……一万两银票?”
“你把这个换成散碎银两,其他钱任你处置。然后带上银子和几个身份符牌,送到好得了医馆。找应妙月姑娘,要是没有,就把东西都给医馆里的大夫。”
女子正色道:“你……你,兰三,不是我说你,你本事大得很啊,为什么你逃命还能逃出来个相好啊?很漂亮吧,你这么费心?”
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这是一个清朗男声。“她”是个男人。
兰提揉了揉耳朵:“舒服多了。薛兄还是真面目示人,我更习惯。”
薛若水撇了撇嘴:“又不说是吧,又在这打太极?不说什么情况,我不帮你。”
兰提闭上眼睛,薛若水无情揭穿道:“我的宝贝兰三公子,你闭上眼睛翻白眼我也看得到。”
兰提无奈道:“不是什么特别的世家女子,很漂亮。不过最近处境很危险。我算过了,三天够她到安全地带。不过,就怕她这三天不动身。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薛若水大感无语:“你说了一大串,你放了个屁。关键信息你是一点不说啊。我真受不了你了,应妙月是吧,明儿我就到处发消息,我让你俩的市井街坊的闲言碎语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兰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薛若水呵呵冷笑:“越星生吃你这套,我不吃。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喊,兰提在这?说点重点啊,大哥!那姑娘到底谁啊?”
“商艳云是她妈。”
“哦。这样啊。”
“等等,欲女心经传人,天生媚骨?”
“兰三,你……”
薛若水朝兰提面前晃了晃五指,千娇百媚的易容面孔上一抹笑意:“亡命剑客配销魂美人,很般配嘛,很刺激哈。呵呵,有趣。嗯……我帮你啦,通关符牌呢?”
兰提也朝薛若水伸出手:“没有。薛兄,你想办法吧。至少三个符牌。”
薛若水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你,你他妈的。”
(三十六)间断
妙月做了个怪诞的梦。
梦中的云露宫就和往常一样,水田陌陌,白鹭偶飞,桑麻成荫,竹篁奏响,黄发垂髫,怡然自得。
妙月慢慢走过这些地方,人们放下手里的伙计和妙月打个招呼,她看到了毒老宫主,看到了诸位师叔长老,也看到师兄弟师姐妹们,大家都和平时一样,微笑着上来打趣。
轮到秋媛师姐时,她笑眯眯地拿出一顶红盖头,盖到妙月头上,妙月想扯下来,那红布却像活了过来一样,牢牢地吸附在她脸上,她甚至有些不能呼吸。
妙月眼前一片血红,她却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秋媛师姐,而是商艳云,她给妙月穿耳,艳云呼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柔女。”戴柔女,是艳云的母亲,妙月的外婆。很小的时候,她在外婆怀里睡觉。
妙月的神志慢慢消失了,耳边只有柔女阿婆的一声声歌谣:“做西做东,精精空空。渺渺倥偬,阎罗相逢。”
妙月的身体汩汩地涌着血,阿婆的歌谣声越来越大,妙月恍惚间看到她年轻时的脸孔,可是那么模糊,她看不清。
红盖头越缠越紧,周身响起许多贺喜声:“兰庄主!年少有为啊!”
孩提呱呱坠地,妙月怀抱着一个婴儿,低下头看,婴儿却是没有脸的。
妙月吓得把他扔了出去。另外有一个缥缈的男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妙月一直流着泪,她找不到出路,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杀了婴儿,妙月想大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可是根本喊不出声。
妙月一直努力地挣扎,终于摘下了红盖头,眼前赫然是一座坟头。
坟头上有碑,碑上刻字:兰提之墓。
妙月在梦中迸发出无声尖叫。
妙月终于醒了,她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胸口卧着一只黑猫。妙月细细地想着这个梦,种种狰狞可怕的场面一一跑过眼前。妙月打着寒颤,摇了摇头。这只黑猫是师叔养的,叫扁鹊鹊。黑猫里这么肥的很少见啊……方圆十里的老鼠窝上三代下三代不可能有一只漏网之鼠。
妙月抱它下床,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下,已经被经血浸透了。
昨天腹痛难忍,今天是血崩一样地流血。
妙月只好半夜起来洗衣服,洗床单。
片刻之后,她已经不记得方才梦到了些什么了。
(三十七)兰拣
夜色凉,闷了一天的雨终于降临了,瓦砾清响,廊下滴雨。
平时总是叫骂满座,喝彩满堂的赌场,现在却极其安静。他们在等人。
原本该出现在这里的九雷岛少主雷英雄和净山门首徒郗阳凌一个都不在。
兰拣坐在兰启有下手位置,浅摇折扇。这自然是他的手笔,他顺手做了点事。缺席两个重要人物,今天的会就开不下去。他就能给自己的野心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漱泉找不到人,脸色阴沉地坐在首位。
雷英雄的父亲,如今九雷岛的岛主雷坚白不断地发出烦躁的声响,并一脚踢在寻人未果的手下膝盖上。净山门的掌门人姜岭则沉得住气得多,让剑侍给他再斟茶,去和别的门派掌门寒暄赔礼。
其他门派多等得很不耐烦。
星生执剑在场周巡逻,也等得有些疲惫。
星生再回头看兰提的位置,少主已经不在原位置了。今天他还碰到了薛若水,呲着个大牙朝他笑,还问他苏晓宵的事,星生抬手就给了他一拳。薛若水捂着胸口,哎呀哎呀地飘走了。讨人嫌的家伙。
兰拣朝星生招手,星生走过去。兰拣给他看了字条,上面的字很潦草:小心天都剑峰,不要轻举妄动。
星生沉默。二人无言对视片刻,兰拣宽容一笑:“是小曦的字,对吧?”
星生皱眉,他不太喜欢二公子,倒不是因为他身份低微生母娼门出生,而是二公子人总假惺惺的,哪有人见人就笑的?虽然兰提也这样,但是星生不在乎。
星生轻轻点头。
兰拣掰了掰手指关节:“我会注意的。天都剑峰是在丹枫山庄安插过奸细不假,他曾经有三个剑侍,一个是你,还有另外三个,秋暝是奸细,害死了青澜紫瑚,此后他就和二伯一起疑神疑鬼。可是,山庄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消失这么久,难道就是去针对天都剑峰了吗?他的所作所为……小曦一贯多疑。天都剑峰,这次连掌门都没来,只出席了一位长老和几个青年弟子。恕我真的不能理解他。他让我们小心,他自己……呵呵,他安好吗?”
星生听到青澜紫瑚的名字,一阵痛苦席上心头。四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都因为奸细的背叛,在一场剑战中死无全尸。
最后一次相见,紫瑚躺在落叶中跳出来吓人,青澜则是吵着要吃羊肉。那天是青澜的十六岁生日,但是当天众人要去清理劫镖的山匪,大家决定清扫完匪患就凑钱给青澜过生日带他吃羊肉。少主说不可能让大家出钱,大家纷纷起哄,紫瑚却说自然不缺这个钱,各出一份是凑给青澜的心意。
当时还热热闹闹的两个人,到了夜里就变成了两具尸体。不仅缺胳膊少腿,头也是在下游才找到。少主没有参加剿匪,匆匆赶来,在目睹入殓师给二人拼好了尸体后,点了支蜡烛,轻声说:“青澜,十六岁了,长大啦。”然后吹灭了蜡烛。
少主极少坚持什么事,那天夜里他却和庄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居然是他说服了庄主,全庄上下严查奸细。
尽管外人不知道,却招惹了不少山庄内部人的怨言。少主为人圆滑低调,从前和兰拣会面也是和和气气的,清查奸细这事时,二人却应该吵了一架。自此后,兰提再见兰拣,再无好脸色。
在这之后,兰提建议封锁天都剑峰的走镖活计,谁不知道天都剑峰穷,走镖是刀尖舔血,可是天都剑峰都指着这个吃饭。他要卡天都剑峰的脖子,逼掌门殷疏寒出来领回秋暝。
对,秋暝那个奸细,星生追上了他,并在他自杀前打飞了他的匕首,移交给了少主。
星生协助少主一块审秋暝,那人以前就沉默寡言,如今刀尖入口也不肯低头屈服一分。少主将其投入水牢之中七天七夜,他才终于默认他是天都剑峰的人。但是这个信息,根据他没来得及焚毁的书信,也能推断出来。其他奸细,他坚决不肯吐露。星生一颗一颗撬掉了他的牙,挑断他手筋脚筋,都审讯无果。
青澜紫瑚头七过了,秋暝也没供出来第二人。兰提查天都剑峰奸细这事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特别是四房的几个蠢货,吵得最凶,反咬兰提用人不明,少主这个位置来得太容易,所以被蒙蔽了双眼。
星生一鞭抽到出言不逊的狂徒背上,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兰启平要发作,兰提居然对上不恭,公然维护星生,态度强硬,口吻尖刻,一反常态。青澜紫瑚死后,少主他人就有点变了,从前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唯有在为青澜紫瑚报仇雪恨和彻查奸细这事上,不让分毫。
漱泉夫人摇着扇子讥讽道:“毒蛇吐信,天性如此。”
叛徒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庄主死了。
少主仓皇离开,星生却更加疑心,山庄内有天都剑峰的奸细。漱泉领石家人反水这件事必然是有多年的蛰伏,那么其他门派就不会暗藏祸心吗?
无论如何,星生相信少主。
因此,面对兰拣表面温和关怀实则暗中挑衅的话,星生毫不犹豫道:“我不知道。但是少主的话一定是对的。不小心天都剑峰,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星生用剑柄敲了敲桌子,低声道:“对了,是大爷的剑快,还是二公子您的剑快呢?天都剑峰团结一心,我们丹枫山庄不能输啊。您说是吧,二公子?”
兰启有就坐在隔壁,兰拣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很精彩。
星生拿起剑,瞥了瞥兰启有,挑了挑细眉,莞尔一笑,转身离开了。
兰拣抿着嘴唇,竭力平复心情。从小到大,他要干什么,兰提总是能预料到。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兰提还是猜得透。他又猜到了,他又一次洞悉了他的计划,他知道他要策反九雷岛净山门对抗漱泉。他和越星生也有联系。
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兰启为死了,兰提流放,漱泉不得人心,兰启有多年不练三丹剑……无论怎么比,还有比他兰拣更合适做丹枫山庄家主的人吗?
兰拣的母亲是娼门出生,他长得都记事了才被接回家,因为有练武的天赋,才有机会进兰家大门。可是他所有的光芒都被兰提遮掩,兰提前呼后拥,他却要被人嘲笑是妓女所生,出生低贱。兰拣自己无意娶妻,但说媒的人居然会对他挑三拣四。
多年来,兰拣并不恨兰提,只是恨生父兰启安,也恨兰家的其他人。他知道兰提也不容易,他和兰提甚至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隐约的平衡。
兰提知道他的秘密。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后,恼羞成怒,想要和他对峙。可是兰提只是放下书卷,柔声问道:“阿拣,怎么啦?”
兰提严格地保守了这个秘密,并且装作他从来就不知道。
兰拣很感激他,多年来,他一直想亲近兰提,有时会抱着酒坛,去找他聊聊天,谈谈心事。兰拣想倾诉,却无人倾诉。兰提则是根本就不想谈论他自己。兰拣多次尝试,兰提都只是微笑地注视他,安慰他。关于他自己,兰提只有模棱两可耐人寻味的几句话。
兰提知道兰拣知道得太多了,而兰拣几乎对这个弟弟一无所知。兰启为和石不名之间的矛盾,兰提是唯一的中间人,但是多年来兰提守口如瓶,嘴紧得像被缝起来了一样。两个人根本不对等,兰拣无法了解兰提,那么要如何拉近距离。
所以当兰提第一次凶相毕露,要查洗山庄上下时,兰拣再一次觉得兰提很亲切。这种亲切,真是久违了。兰拣于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个建议很合理……兰提却突然翻了脸。兰拣本意是拉近距离,真正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可是兰提对那个话题太敏感了,他像被踩中了最不可触碰的禁地一样勃然大怒。兰提气头上也不会说不好听的话,可是他的神情分明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兰拣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多番示好得不到回应,且被反复看穿,连星生都居高临下地指导他如何行事。兰拣的自尊总被人踩在地上践踏,因此他也格外珍重他的尊严。
兰提的建议,他不会听。
千载良机,天时地利人和,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再也不是卑贱的娼门之子,而是名扬天下的武林盟主。
雷英雄和郗阳凌出现了,两个人不是雄赳赳气昂昂回来的,而是灰头土脸地出现了。兰拣心里猛然咯噔一声,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
(三十八)不欢而散
今夜前夕,兰拣在青楼,撞见了一女子正在对一男子下手,只见平凡的交媾动作里,女子越发精神焕发,男人却慢慢瞳孔涣散失去意识。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兰拣立马知会了雷英雄和郗阳凌,告诉他们,商艳云极有可能就在这屋子里。只要活捉,就是头功一件。兰拣知道雷英雄郗阳凌贪婪,也不想暴露自己的野心太早,干脆地把立功机会让了出去。
然后,他回到这儿,等着他们把商艳云带回来。那么漱泉的话语权就会再次被大大削弱,价值一再萎缩。且他这回给这两个门派年轻人的是私利,一旦有了私底下的利益往来,他们抹不开面子,兰拣攀上了一层关系。只要兰提不现身,兰拣的机会就又上升了。加上漱泉不熟悉山庄的暗账,兰拣能给出的比漱泉的能给的多得多。
只要兰提不干预。
兰提他志不在此,兰拣能感觉得到。兰提甚至说过:“我最大的心愿是父亲长命百岁,母亲健康无忧,亲朋平安顺遂,三丹剑得以传承。其他事,或是武林盟主,或是绝学神兵,我都不在乎。”酒过三巡,那年他十七岁,他总有些真心话吧?
然而,兰提根本都没有现身,兰拣的计划却泡汤了。
雷英雄和郗阳凌顶着睽睽众目,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们没有带回来商艳云。商艳云就在那个房间里,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都搞砸了,兰拣简直绝望。
漱泉没有怪罪他们,她疲惫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来……”
“现在几更天了?”九雷岛岛主雷坚白打断她,他根本不把这个女流之辈放在眼里。
漱泉平静地看着他:“四更天。雷岛主,请您听我把话说完。”
兰启有转了转玉扳指:“石庄主,我看雷贤侄郗小侠姗姗来迟,想必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大家都好奇得很,就让他们说说吧。说得好,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原谅你们迟到。”
漱泉的话又被岔开了,她闭了闭美丽的眼睛:“好,那你们说吧。”
兰拣瞄了瞄面如土色的二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雷郗二人互看对方眼色,他们俩色迷心窍,想在那妖女身上讨便宜反被她耍到颜面扫地的事,一旦说出来,他们俩的脸往哪搁啊?
雷英雄求助地看向兰拣,他满头满脸都是汗,三百斤的肥肉都快融化在这份尴尬里了:他们是见到了绝色女子不假,那女子会用欲女心经不假,可是这种婊子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一边敷衍他们,一边金蝉脱壳,还顺走了二人所有的衣物和钱财……两个人赤身裸体在房中等待别人来救,最后实在没办法,裹着床帘布趁没人出去了。
郗阳凌倒没看兰拣,他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兰拣立刻会意:“我晚上听见雷兄要带郗兄去看医生,雷兄说这个大夫很不好预约他的看诊,郗兄多年患病,雷兄很挂念他。不过我见二人现在神色如此沮丧,是不是遇到江湖骗子啦?”
郗阳凌咳得肺都要吐出来,对面的人拿起扇子掩住口鼻。
雷英雄有台阶立马就下:“真是对不住各位……事情确实如此,我们遇到了天杀的骗子郎中,把我们拐到了幽暗角落里,我们又有些不认路,这才迟了。真真对不起各位!”
雷英雄和郗阳凌又欠了兰拣一个人情。
兰拣发觉大伯兰启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兰启有笑道:“你们要出去,也该报个信才对啊。最近你们三人查许阳飞后辈之死的事,交往亲密,倒是武林美谈。”
漱泉身后的侍女怒目道:“你们根本就不尊重盟主!盟主好心好意地等你们到现在,来了之后就跟进了佛龛一样,动也不动,也不道歉,你们眼里到底有没有武林盟主?”
漱泉不动声色,不知道为何,她今夜气场低调,坐在那,毫无高手气概,只像一位普通的妇人。
雷坚白不屑道:“你是武林盟主吗?我们能让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是看在兰家人的面子上。拿得出来密钥,堂堂正正与我们所有人较量,就服你。要是打不过我们,又拿不出来密钥,就趁早滚蛋。”
唐鸢刀的掌门人声援道:“启为死前,藏经楼参阅的资格就该轮到我派了。我想问问,新盟主您什么时候解决这件事呢?我们已经等了半年了,延误了参练的最好时期,我们找谁赔呢?”
桃源剑的长老捻了捻胡子:“坚白,飞鹰,你们不要如此咄咄逼人。漱泉夫人敢自宣武林盟主,我相信她肯定有她自信的实力和象征武林盟的密钥。不过,我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祭奠启为呢?启为入葬了吗?阿有,你弟弟如今坟茔何处?”
兰启有脸色晦暗:“那夜后,我没见过启为。”
雷坚白怒道:“好恶的妇人!谋杀亲夫不够,还要让他曝尸荒野,死后不得安宁……”
漱泉打断道:“我看各位不相信我,我杀兰启为自然是因为兰启为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兰提生下来就是白眼狼,不知感恩,善恶不分,而且他是我生的,我要他死他就应该自尽。两个人我要杀,都是杀得堂堂正正。诸位既然不服我,我想讨论的事你们也不会尊重我的意见了,今夜的会就到此为止吧。柳县的武林大会只是前调,不妨各位届时漱石山庄与我相见。我奉陪到底。”
山庄见,就是高手对决,会当武林之巅。
兰启有阴着脸:“比武前,启为的尸身我们能带走吗?”
漱泉瞥了一眼兰启有:“你没资格和我谈这个。”
净山门姜岭拍了拍兰启有的手:“阿有,都知道你心里苦。”
漱泉身后的侍女笑道:“他弟弟死了,他比谁都高兴。可惜是死在我们小姐手里,他才笑不出来。”
不等其他人发作,漱泉率先站起身:“到此为止。明天,我还在这儿等着大家。来或不来都是你们的自由,我是抱着平等交流的心来的,若是来了也是想羞辱我,或是指责我,那就请您好好休息。死去的人是许阳飞,被偷走符牌的是苏晓宵。都是九雷岛和净山门的切身利益,怎么姜掌门您死了爱徒,伤心的程度却不如兰启为死了呢?怎么雷岛主您不为门下弟子伸张正义,却只顾着为兰启为讨伐我呢?无论是谁坐这个位置都是一样的,你们不过是看不起我是女子吧。我告诉你们,兰启为不仁,我何须有义。兰提他更是一条毒蛇。所谓夫妻恩情,母子人伦,我都不在乎。在座诸位回头也好好问候关怀自己的妻子和妾室,也许下一个亡魂就是你们谁呢。”
她领着侍女们扬长而去。
雷坚白恶狠狠地叫骂道:“我肏她妈!个狗日的臭婊子,作威作福起来了!”
雷英雄揽过他爹,雷坚白推开他:“你这个狗崽子,我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你。”
郗阳凌抖个不停地咳嗽,姜岭替他顺气:“走吧。明天叫阳城来跟我,你就不用来了。”郗阳凌一边咳嗽,一边伸出手挽留:“师父!”
兰启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阿拣,替我捏捏肩膀吧。我累了。”
兰拣听话地走到他后面:“大伯……”
兰启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兰家靠我们撑不起来。你我的三丹剑都差着火候。兰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信他死了,他只是躲在暗处观察所有人罢了……我从来就搞不懂这个孩子。”
兰拣加重手里的力度:“二伯死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旁边的侍从收走了桌子上的茶盏,搁到盘子里,转身往后厨走。侍从放下盘子,另一个侍从给他打了个眼神:“兰三,我都拿到了。”收茶盏的侍从朝他竖大拇指:“多谢薛兄。都是谁的?”
薛若水揽过兰提往外走:“桃源剑、唐鸢刀。还有几块红林梅州的符牌,那地方女修多,医者多。”
兰提掂了掂沉甸甸的盒子:“够了。”
薛若水桃花眼弯弯:“你怎么突然要跟我一起去好得了医馆?”
兰提低下头:“我想她了。”
距离他把妙月送走,只过去了一整夜。
可能是觉得自己很荒唐,他又补充道:“不知道她在不在那里。在的话我还能见她一面,不在她就是安全的,我也可以放心。”
薛若水摇头:“你的心里已经把她当成妻子了吗?”
“没有。这样想的话也太自作多情了。”
薛若水不可思议道:“整了半天,兰三你是单恋啊?”
兰提不跟他废话,轻功走得飞快,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我觉得她没有不喜欢我。她只是很怕我。”
薛若水被他甩开了老远,他的话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三十九)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清晨时分,商不离师叔已经起床了。下了场雨后,空气清新多了,一大早开业,还没有什么病患伤者上门,他就哼着小曲准备中午的菜,碧绿莴笋,橙黄南瓜,秋媛在后舍晒药,雨霖在楼上打扫房间,妙月就坐在他边上帮着切菜。
商不离师叔看她脸色就知道是经血不调,抓了药给她,小药罐正炖着药。黄狗华佗佗趴在妙月脚下打瞌睡,黑猫扁鹊鹊正在玩师叔专门给它做的布老鼠。
妙月笑着对师叔说:“昨天扁鹊鹊不知道怎么会跑到我房间,它太肥了,重得像块大石头。把我压得做噩梦。”
师叔很不高兴自己的毛孩子被人嫌弃胖:“哪里肥!我还怕它不够吃呢,给它买鱼干加餐。”
妙月嘻嘻道:“不胖不胖。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黑猫。”
长辈小辈其乐融融,猫狗双全,连早晨的阳光打在身上的角度都正好,妙月脸上有一层小小的绒毛,她低头笑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薛若水在门口趴着,推后面抿着嘴唇,眼神无比专注的兰提:“你倒是进去啊!”
兰提居然落荒而逃,往后退:“我……不进去了,去马车上等你。”
薛若水无语至极:“你去死吧!”
兰提一拱手:“只要你替我把东西送到,我现在就去死又何妨呢。”
薛若水觉得这实在是很难忍,大叫一声:“啊!!!!”然后往地上一摊,哎呦哎呦地叫起来。妙月和商不离听到动静,都出来看。兰提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薛若水目瞪口呆,只好继续躺地上碰瓷。
商不离救死扶伤,虽然感觉这小子没病,还是把他扶起来了,薛若水抹了抹脸,柔弱无力地站起来了,他西子捧心道:“大夫!!”
商不离呃了一声:“我是,请问您是来看诊还是来抓药呀?”
薛若水拍拍衣襟上的土,正色道:“我来寻人。”
他走进好得了医馆,转瞬之间就换了一张脸,这是一张不折不扣的美人脸,桃心下巴,媚眼如丝,虽然人穿得灰扑扑的,但还是难掩丽色。
“我找应妙月姑娘。”若水的眼光落在妙月身上。
妙月心中警惕,脸上却没表情道:“这没有应妙月姑娘。”
若水歪着脑袋,笑道:“哦……那你们谁认识应姑娘吗?我这有东西要给她。”
“这也没人认识她。”妙月继续择菜。
若水打量妙月,他多年闯南走北自然见过很多美人,兰提也一样。妙月美是很美,可是除了美丽以外,却有一双格外顾盼生辉的眼睛,眼波流转有勾魂摄魄之意,但是她并不是有意为之,正因为她不是故意的,眼中艳丽的光芒却出奇得动人。
哼,兰三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不是喜欢美人。
薛若水决定逗逗她,他掐了个女嗓:“那就好,她不在就好。我与小兰公子认识多年,感情慎笃。他消失了那些日子,竟惹出一段风流债出来。他忙,我人也大度,就央求我来替他分手。我可不得找她谈谈么。她既然不在,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啦。”
妙月迟疑道:“等等……”
上钩啦。
“你是男是女啊?”妙月迷惑地看着他。
薛若水妩媚一笑:“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听风玉狐,千变万化。我以男装行走江湖,只是一日寒潭洗练,被兰公子撞见。我是女儿身的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都是编的。
商不离不可思议道:“你是听风楼的头号密探薛若水?薛若水是女儿家?”
又是个小村姑应妙月没听说过的名字。啊……好像听说过。千面玉狐薛若水,消息组织听风楼的头号神秘人物。
薛若水盈盈行礼:“我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做姐姐的来见妹妹,总得真诚些,不是吗?”若水从袖中变出来个扇子,掩面轻笑。
妙月心想,她是不是看着很像大傻子,兰提还能有个大房是吧,他和她第一次,他是千真万确的处男。等等……假如他不是呢?再观望观望。
若水盯着妙月:“我还是觉得你就是应妙月姑娘啊。”
他绕着妙月转圈子:“十八岁。”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到我这。”
妙月有点迷糊了:“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坏了,说漏嘴了。
若水噗嗤一笑:“兰三他给我比划了呀,他说你竹楼下有一根杆子,刻着你的身高,从六岁开始一年一刻。十三岁那年长得最快。很有趣,妙月姑娘你是大年初一生日。厨房的慕容师父做年夜饭的时候会特意给妙月姑娘你做碗长寿面。”
妙月人都懵了,她十八,兰提几岁?是不是十九来着。他几月生日,她还是不知道。
来的路上,薛若水缠着兰提问妙月的事,兰提起初不想说,后来说了几句后,就越说越多,甚至还拿手给他比划妙月的身高。
兰三一反常态,像大脑进水一样问道:“她是不是个很好的姑娘?”若水还呛他:“你炫耀谁呢?人跟你什么关系?”兰提脸都气绿了,平时挺会阴阳怪气一人,闷了好半天才气恼地说:“确实和我没关系。”
逗这两口子太有意思了,薛若水有点停不下来了。
他有继续道:“姐姐听闻你善于吹笛和抚琴,长于轻功和制毒。葱姜蒜没有忌口,可是却不吃香菜。比起猪肉羊肉更喜欢鸡肉牛肉,比起韭菜更喜欢韭菜黄,比起绿豆芽更喜欢黄豆芽,比起嫩豆腐更喜欢豆腐干……一周换一次被单,每逢阳天都要晒被子。”
“虽然日常也研究棋局,可是下得很烂,买了的棋谱只有头五页是旧的,后面全新。连着七本都如此,半途而废不是好习惯呀。”
“嗯,还有菜地,菜地里应姑娘埋了几只你养过的宠物,还专门立碑刻字了,是不是?”
反正都是兰提说的,薛若水跟着复述就完了。兰三跑去和人家姑娘谈恋爱,还附赠做饭打扫卫生等等服务。他还挺乐在其中,说起来时,感觉他人轻松了不少。
兰三没什么喜好,可能研究他喜欢的人的喜好就是他的乐趣吧。
薛若水想得都有点牙酸。
妙月震撼,兰提这是不声不响把她摸了个底朝天,她摆在房间的乐器,厨房里的慕容师傅,还有云露宫菜地她以前给小花球小白棉弄的坟茔,他全知道了。并且都告诉眼前这个……嗯,姑且算她是个姑娘吧。
妙月都不知道兰提几岁,他连她死了几年的宠物生辰八字都弄清楚了。
薛若水看她闷闷的不说话,凑近道:“兰三很喜欢你的。”
妙月都被绕进去了,她费劲地把自己绕出来:“可是?你不是来劝我跟他分手的吗?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薛若水眨巴眨巴眼睛……呃……忘了。他忘了他还编了个大房身份。
他清了清嗓子:“咳!他温柔细心,你被他蛊惑也很正常。但是他不要纠缠他不放!”
妙月好脾气道:“没纠缠。姐姐你走吧。”
商不离听得都傻眼,这会终于反应过来:“是啊,你走吧。没人纠缠他。”
薛若水玩脱了,给自己找补道:“不是,你不生气吗?他骗你感情哎!他是大骗子哎!”
妙月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生气呢?他要是脚踏两条船,不也骗了你的感情吗?”
问得好,为什么呢?
妙月盯着薛若水,薛若水被盯得俏脸一红,恢复男嗓道:“好吧,我是男的。我是他的多年好友,他让我来看看你还在不在这里,要是还在,就快点回云露宫。三天脚程,他和我一起给你准备了盘缠和假身份符牌。今天就应该尽快走,不然等他们发现了符牌不见了就麻烦了。他很担心你的安危。”
正说着呢,从二楼下来了雨霖和秋媛,薛若水盯着雨霖目不转睛。雨霖疑惑地转身向师姐求助。
秋媛呵斥道:“你谁啊?你看什么呢?再看把你的眼睛珠子挖出来。”
薛若水微微颔首:“冒犯了。我在看姑娘您脸上的鞭伤,我在想是不是我的友人留下的。”
妙月解释道:“这是兰提的朋友薛若水薛公子,他来给我送东西。所以应该也认识越星生,是吧?”
薛若水从怀里拿了个药膏抛到雨霖手里:“我也被他打过。用这个,不痛不留疤。”
雨霖懵懵地接过药膏:“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他也打你?”
薛若水笑颜如花:“打,怎么不打?每次兰提让我办件事,我不愿意,都是越星生来说服我。”
把人揍服了怎么不是说服呢?
妙月问道:“那兰提呢?他为什么不去说服你?”
薛若水笑着摇头:“谁说他不在场,他在旁边看着越星生动手,看我快死了,就把他拉开。”
从刚才薛若水假扮来兴师问罪的大老婆开始,妙月就知道此人信口开河,基调主打一个不靠谱,性格突出一个轻飘飘。妙月叹了口气,看着痴呆的雨霖秋媛,提醒道:“别信。”
薛若水努努了鼻子,把盒子拿出来,敲盒子的瞬间,他已是另一张脸。这张脸也是十分美丽,却和方才截然不同,千面玉狐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薛若水把盒子递给妙月,妙月打开,拿出来里面的四块符牌,两块红林梅州,一块桃源剑,一块唐鸢刀。
盒子里还有不少碎银两,秋媛一听到银子响耳朵就支起来了,薛若水摇扇浅笑:“他给了我一万两银票,不过银票有时候没银子好用。”
秋媛数了数数目:“还有九千多两呢?”
薛若水摊摊手:“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费怎么行呢?我们兰三优点众多,有钱是我最欣赏的优点。”
独吞十分之九的好处费。
妙月莫名其妙:“真的有这么危险吗?一点都不能耽搁吗?他……他有说,他还回云露宫吗?我,我……我昨天情绪有些激动,他是不是故意把我气走,他要去干什么?”
薛若水眯着眼睛想了想:“他要干的事太多了,替青澜紫瑚报仇,替父报仇,给兰家人擦屁股,我觉得他忙得很呢。放心吧,他可喜欢你了,他会再来找你的。”
青澜紫瑚,又是谁?
妙月晃了晃盒子,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个盒子有夹层。妙月摁中机关,二层弹开了。里面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还有一张字条。
薛若水和秋媛看到玉同时两眼放光:“战国骨玉……”
商不离师叔正在闻薛若水带来的药膏,是在场唯一不被玉吸引的人。
雨霖看向秋媛:“师姐,估价多少?”
薛若水表情扭曲:“价值连城!兰三疯啦!放到皇室这玩意也是传家宝啊!”
妙月摸了摸玉,马上注意力到了手中的字条,还是不解。送她跑路,至于给这么多吗?
妙月读了两行手中纸条写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众人看她脸色不对,雨霖抱住她:“怎么啦?”
薛若水轻轻拿过纸条,匆匆扫读,心中惊骇,兰提为人没什么可挑的,只是字写得很草。这么一手疾风般的字,写出来的字也冰冷无情:“道不同不相为谋。云露宫避世,丹枫山庄入世。当日萍水相逢,中间种种阴差阳错,露水转瞬即逝,兰某与应姑娘你相遇匆匆,无缘无分。兰某卑劣,有负于你,也有负于鹤林宫主。既已告别,便不再追叙中间细节。山长水远,无须再见。谨以此玉,以表谢意和歉疚。”
门口来了薛若水的小厮,薛若水瞥他一眼,心中惊涛骇浪,面上风平浪静,只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的意图。他——”薛若水摇摇头:“打扰了,妙月姑娘。和你戏耍了半天,现在想来也有些不礼貌。真是不好意思。”
“无论如何,兰提他叫你们速速离开,一定是有理由的。相信他吧。”
薛若水朝其他人也作揖拱手,转身离开。
妙月与那陌生小厮偶然对视,心中异动,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低下头再看纸条,他们已经走了。
妙月反反复复盯着那张字条,简直要把上面每一个黑字盯出个洞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兰某卑劣,有负于你。
山长水远,无需再见。
妙月等那人走后才突然想起来,刚才进来的那个小厮头上有个刻度表。指着正中央的位置,五十了。
(四十)清宵紫金盏
妙月咀嚼过着几句话后,还是不明白他。兰提的好感度有了重大突破,从四十到五十,再多一点就能过半了。可是妙月什么都没有做。她甚至是离开了他,兰提信里写的是再也不见,却还是来见她最后一次,又不声不响离开,这种毫无动静地来去是他的作风没错,但是无缘无故来这一趟他图什么呢。他就图这匆匆一面吗?
从前他好感上涨,妙月总能找到理由解释,现在这突然的上涨,妙月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为什么。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已失去的就是比现在拥有的强。难道人性就真的如此?
她倒是也认可他说的那几句话,妙月见他害怕不是假的,他们也确实道不同,强扭的瓜不甜,从前他受了伤还愿意跟她去云露宫躲躲,现在他身上没病没灾的,自然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人家还赠与了这么一块价值连城的宝贝,若是二人没有只有妙月知道的正缘因果,应妙月认为自己一定会拿了玉走人,然而她和他之间,有一根月老亲手打的死结红线,他走得干脆是他不知道,只有妙月一个人烦恼。
再次离开他,是不是还会死?
妙月一瞬间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她要和师叔秋媛雨霖告别,去追兰提的脚步。可是这念头转瞬即逝,她怕死,眼下商艳云是头号通缉人物,她要是出去找人,人难找,命却会很轻易送掉。死亡是寒冷的极夜,妙月不愿意那么早就再次品尝那份黑暗。她对兰提的喜欢与怜爱,还不值得她如此不惜命。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商不离师叔停下了杵药的手,把秋媛单独叫到了一个角落里。
他自然不是为了商讨妙月这事,在他心里,他们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已经彻底结束了。他单独给秋媛看了一封信,秋媛看后脸色陡然不好了。她是云露宫新一代的大师姐,商不离认为他需要移交一些责任到秋媛肩膀上。
信的落款赫然写着这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石不语。
这是一封申请加入云露宫的信,商不离是昨天收到的。根据信上的日期,送信的鸽子在路途中耽误了不少日子。
秋媛脸色铁青:“这是?”
“如你所想,她是漱泉夫人石不名的妹妹,二十年前那个逃婚的石家二姑娘。”
“这封申请信写得言辞华丽,可是却看不出她的恳切。的确,我这里只是入云露宫的第一道关卡,她不必太费心。可是我派隐居深谷,进去了就意味着抛弃前尘。你瞧这信里,可有一笔是交代了她这二十年的前尘?秋媛,你是大师姐,移交给宫主前,你的意见说出来让我听听。”
秋媛深吸一口气:“来者不善,目的不纯。”
“云露宫的历史上不缺杀人如麻的恶棍,也从来没有少过满手血腥的刽子手。这些人吞下血蛊后就没那么可怕了,因为他们的过去完全可查。可是这个女人,她的过去是一片苍白。云露宫与世无争,她要来,大概只是想要一些遗落在江湖外的秘宝秘籍。可惜,她算盘都会落空。绝学会烂在死人的肚子里,神兵会陪在沉睡的侠客身边,她一样也得不到。不要理了。如果她诚心,她再来信,我们再做定夺。”
秋媛认真说完,商不离师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妙月有点太单纯,雨霖喜欢钻牛角尖。瞒着她们吧,你也不要担心。我知道你一直做得很好。你尽管去做可靠的大师姐,但是也放心做云露宫的小辈。江湖飘摇,云露宫不是世外仙山。我们不可以掉以轻心,但是还不到你承重的时候,我们这些长辈会尽力替你们扫清障碍的。这次你们回宫,我也要跟着回去。石不语来信,绝非突发奇想,她一定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秋媛望向师叔的脸孔:“那我们就听兰提的意见,尽快走吧。他的娘亲,他的姨娘,都危险得很。他特意让人来提醒,他已经感觉到危险了。”
师叔摇头,却并不责怪秋媛,他背过手:“他也许就是危险本身。”
兰提和薛若水一路埋头赶路。细雨霏霏,直冷到人心里了。
薛若水倒是想问,兰提绝对不会那么回答。
比如,这么些年,他娘对他是动辄辱骂嘲讽,他却从来没说过她坏话。薛若水问过他,他只说是他娘心情不好。那人能心情不好一二十年吗?
再比如,兰提明明就是喜欢捯饬园艺盆栽,对养花种草情有独钟,他还让薛若水去帮他找花种花苗,种花的时候他还挺有人情味的。结果他爹说让他砸,他就砸。薛若水问他孝顺也不能是这个孝顺法吧,兰提回答说他装的。那演戏能逼真到院子里一片焦土?
兰提是个很能冒坏水的闷葫芦,薛若水早就知道了。听风楼是江湖第一号八卦组织,薛若水总听说兰启为吹嘘他和他儿子亲密无间,薛若水听了总会不屑一笑。别的不说,兰启为都不知道兰提和他认识。兰提他易容的本事也是从他这学的。兰启为他知道吗,他知道个屁。他俩十二三岁就认识,薛若水起初是得意有个高墙里的贵公子记挂他,后来就得意出了许多真心。
兰提他太有意思了。
好好的一个名门公子,有时候跟没见过世面一样,薛若水给他点碗街头的辣牛肉面,兰提都很感激,他是完全不能吃辣,但那个倔劲上来了,硬要吃完,满头是汗也要捞干净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也没人激将他,他自己和自己较劲。
兰提本人的字从前是标准行楷,横平竖直都是照抄古人,好看端正,但是很无趣。薛若水却发现他后来就不那么写字了,他发展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一手丑字,这手难看的草体曾经让兰启为痛心疾首,但是兰提私底下表示过,他是故意的,他就要写这么一手特色字。兰公子也没有市面上传得那么听话嘛,有时候蛮叛逆的。
更不要提,兰提有年偷偷跟着薛若水出去逛庙会的事了,他因为长得好看,还被青楼的龟公盯上。两个少年在月色下一路狂奔后,兰提居然很开怀,就听了若水的蛊惑,生平头一回喝了两口烈酒,辣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时候觉得我父亲他太关心我了,有点讨厌……但是,除了他,我谁也没有……我只有父亲……”
当年十二三岁的时候,兰提还没有现在这么心事沉沉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熟起来那是相当较真,相当叛逆。最重要的是,薛若水能感觉到,他很渴望和他当朋友。若水那会也还是半大孩子,头脑一热,就决定做那个主动和热情的人。
这付出,值不值,薛若水不知道,他的朋友已经越来越不肯交付心事。若水也不介意,兰提不大走心,但是他知恩图报啊,他挥金如土啊,薛若水都靠兰提给自己弄了几个地产了……
兰提不走心,薛若水慷慨地原谅了。他不清楚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原谅他,她脸上的伤心他看了也难过。他真想问问,两个人不是互相喜欢吗?整这么一出是干什么呢?
薛若水换了个迂回的方法问:“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远上天都剑峰为青澜紫瑚报仇,还是去丹枫山庄为父报仇?”
兰提抬起头,他本来就有着锐利的面部线条,现在神情更是寒如冰霜:“先给父亲殓尸。找块风水宝地,让他百年安寝。”
薛若水直到现在都没问他这件事,兰提极为敬爱兰启为,他父亲死了,他怎么会不难过?但是他也疑惑道:“他的尸体在哪呢?”
“对啊,父亲的尸体在哪呢?是已经被野狼叼走分食了,还是在暗无天日处腐烂得面目全非了?我出来得实在太久了,我其实应该去陪他的。中间的耽搁……”兰提的神情很复杂,占据其间最多的是后悔。
薛若水默默看着他。
“父亲是尸体在我娘……漱泉夫人手里。我和她有约定,我完成约定,她把尸体还给我。”
兰提颤抖着睫毛,薛若水从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月奔的少年的影子了,取而代之的人快要和这寒冷雨色融为一体。
“若水兄,你知道失去父亲对我来说意味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爱我了吗?”
在拥挤的屋檐上,兰提不顾青瓦湿润,就地坐下,压在心底一个多月的丧父之痛终于在此刻将他击垮。薛若水呆呆地望着他流泪,兰提擦掉,泪水又涌出来,心上的伤口汩汩流血,外化为湿热的眼泪。
“他最唯一爱我的亲人,可是我害死了他。”
薛若水抬头望天,逃避此时残忍的真相,庞大的痛苦,他伸手一抖袖子,苦笑道:“我没带伞。你看你,满脸都是雨水。”
阴湿的秘密从铺满瓦砾的屋顶往上长,恍惚间,若水仿佛身处一片密林,密林里每一片树影都是兰提的心事。
“他不让我养清宵紫金盏,我不听他的话。我舍不得全毁了,偷偷栽在山庄后山了。清宵紫金盏是有毒的,我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漱泉夫人知道。”
“其实根本没有剑战,根本没有已决生死的对决,父亲的死因是中毒。他死于清宵紫金盏。我害死了他。”
兰启为喝下一杯金盏花茶,清宵紫金盏摘下来后就与平常金盏无异,这种珍稀奇花,何等罕见,少人知其毒性。兰启为浑身无力倒在武堂里,眼睁睁看着漱泉的匕首刺进他的脖子。兰提匆匆赶来,想捂住父亲脖子上的鲜血,只徒劳无功地感受他的生命在怀里流逝。兰启为浑身麻痹,没有遗言。
若水真恨不得去屋檐下抢走一把路人的伞,罩在他和兰提头上。可是他眼下什么也做不了,袖手旁观友人的痛苦,让他浑身仿佛有蚂蚁在咬。
兰提转向薛若水:“我娘没有追杀我。我和她有约,我替她寻人,也谈不上替她寻人,那人也是我的仇人……公然追杀她,不太体面,只能这么去找。我找到了这个人,我娘才会把父亲的尸体给我,我才能让他在地底安息。”
薛若水张了张嘴,按捺不住地问道:“你找谁?找到了吗?”
兰提站起身,将背着的斗笠盖到脸上:“差不多找到了。”
“既然你找到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兰提继续赶路,他的回应消失在风雨声里,若水一句也听不清。
四月份不是在下雨,就是在酝酿下雨。残花满地,杨柳低垂,华佗佗都有点疲惫,她快要生产了,枕着妙月的脚呼哧呼哧喘气。扁鹊鹊烦躁地喵喵叫着,他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
两个女人出现在好得了医馆前,妙月看向其中一个女人。
她开始后悔,她为什么没有在兰提走后,带着大家快走。
(四十一)番外:下厨
妙月和兰提成婚后,就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她顶多帮忙洗个碗。
她勤劳的相公终于也有懒得做的一天,到了晌午,他都还埋首在她胸前,趴着不愿意起床,这是个下雨天。妙月推开他的头,突发奇想要给他展示自己的厨艺,兰提又扑过来,把她压在身下:“你会做饭吗?”妙月掀开他:“瞧不起谁呢?”
她飞快地亲了他一口,翻身下床:“你要睡你就接着睡。”
“不要。”兰提也想下床跟她去厨房看她一展厨艺。
妙月用被子蒙住他头:“乖乖待着。”
兰提可能等了有半个时辰,都没听到妙月欢快的声音叫他出来吃饭。他有点坐不住,起床穿衣服,往厨房走,一进去,发现冷锅冷灶,烟囱都没冒烟。妙月干活倒也不毛手毛脚,她是干一段收拾一段,因此半个时辰,她面前只摆了几个彩色的大面团。半个时辰,她都在活面。
兰提洗了洗手,准备帮她的忙,妙月又拦住他:“说了今天我来嘛。”
兰提尝试帮忙几次,妙月都阻拦住了,阻拦多了,还有点生气,兰提捏捏她的脸,妙月的下巴被他放在手心里,妙月用脸颊肉蹭蹭他的手掌心,然后无情道:“出去。”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兰提啃了两根黄瓜,中途想给妙月送一根,她又把他轰出去了。
这么严防死守,最终,妙月端上来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一脸炫耀地打开蒸笼。
兰提看向蒸笼里的物事,立马配合道:“哇!这是?呃……彩色的……面团?”
妙月吃惊又伤心:“怎么会呢!我捏的小老虎小兔子去哪里了?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可能是哪里出了差错,一蒸都变了形。笼屉里没有一只慈眉善目的动物面团,这些动物看起来都稀里糊涂的。
妙月气恼地坐到兰提大腿上,兰提捏起其中一个,认真安慰她:“其实仔细看,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动物的。你看,这后面有尾巴。”
妙月不悦地瞪着他:“那你说这是什么动物?”
兰提思索片刻:“……一只小黑猪?”
“这是师叔养的那个肥猫扁鹊鹊!你看,旁边的黄色面团是华佗佗。”
兰提拿起两个面团,喂到她嘴边,妙月气恼地咬下一口,气鼓鼓地嚼面团。兰提抱着她,哄小孩一样晃晃她:“也没有错,很有扁鹊鹊的神韵。”
妙月把手指伸到他嘴唇上:“嘘!被师叔听到你说扁鹊鹊是黑猪,你就完啦!”
兰提搂紧她,柔声问道:“那一会吃什么?”
妙月回头可怜巴巴地看他:“酸汤面。”
“还有面粉吗?”兰提问到了关键。
妙月哭脸:“好像都给我嚯嚯完啦!啊——还有黄瓜吗?”
兰提拍了拍她的屁股:“我去菜地里给你现摘一根。”
妙月心血来潮,铩羽而归,那一笼屉五彩斑斓的面团,她全推给兰提吃,兰提今天吃不下,就第二天当早饭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妙月再三宣称,她做的那些面团下锅蒸之前是无与伦比的可爱,她应妙月心灵手巧,厨艺高超。兰提很捧场:“对,妙月最会做饭了。”听起来怪怪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天,妙月还是难以忘怀那几个小动物面团,她坐在兰提身上的时候,她都走神到了那几个小面团上。兰提扶着她的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厌弃我了吗?”妙月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兰提猛地顶了她一下,轻咬她嘴唇:“回回神了。”
妙月敷衍地夹了夹他,捂住他的脸:“要不今天算了。”
算了就算了,兰提随和地抽身出来,安静地躺在她旁边。
妙月一拍他的手:“夫君,明天我还要下厨房!”
兰提翻身下床,妙月这才想到刚才她让他算了,他好像还问了什么来着,厌弃,是不是说了这个词?
“哎,你去哪啊?”
兰提穿鞋:“我去找星生。”
妙月紧急补救,一把抱住夫君的腰:“好了好了嘛,你怎么老毛病总不改,受了委屈你就直说嘛,转身就跑是什么意思呀?”
兰提回头,微笑:“我去找他要面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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