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坐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櫺，落在案上的白纸。墨香氤氲未散，窗外竹影婆娑。

王绮娘正襟危坐……不对，她哪里坐得住？小姑娘一会儿手撑著腮，眼睛骨碌碌地转；一会儿又撩开垂落的发丝，故意问：“才子哥哥，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陈才子手持画笔，神情端凝，却难掩一丝尴尬。

“在下……只是寻找神韵罢了。”

“哼，”绮娘小鼻子微皱，偏偏一笑，像花枝轻摇，“神韵在这里呀！”说着竟将脸凑得极近，眼眸清亮如水，直直盯着他。

笔毫在纸上微微一抖，险些失手。陈才子急忙收神，落笔勾勒，墨线随势而生，先画眉目，再定轮廓。只是轮廓虽似，神情却终究空了一层。

绮娘探头一看，立刻咯咯笑出声来：“不像！这分明是个闷葫芦，我哪有这么呆板？”

陈才子苦笑：“画形易，画神难。”

“那就多看我几眼呀！”她眼眸一转，干脆挪了小凳，坐得离他更近，清甜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

墨香与少女的馨香混杂在一起，令陈才子心头微乱。他明知这样不妥，却无法推开，只得低声道：“姑娘莫要乱动……否则在下更画不好了。”

绮娘偏生淘气，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声脆如银铃：“那你可得努力啰，我可是天天都要来的呢！”

******************************

第二节 · 日久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数日。

王绮娘果真言而有信，天天都要来。清晨她或提着一篮新鲜果子，午后则带一壶自酿的梅子酒，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还是落座到案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她的性子活泼，坐不住，时而伸长脖子偷看画稿，时而扑到窗边追逐一只蝴蝶。偶尔又端坐下来，双手托腮，歪著头问：“才子哥哥，你是不是又嫌我不乖？”

陈才子一向自恃清心寡欲，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搅得不得安宁。墨落纸上，他的心却常常游移，落笔之际，不自觉就想起她方才追蝶时裙角飞扬的身影。

他开始察觉，画中的眉眼虽渐渐生动，却依旧少了三分神韵——那三分，或许正藏在她笑起来时眼底的光、或是任性时嘟嘴的模样。

夜里，对着半成的画卷，他常常出神。明明只是勾勒了几笔轮廓，却仿佛在纸上也能听见她笑语盈盈。那笑声一遍遍在耳畔回荡，使他心湖起了涟漪。

“果真……画骨难矣。”他在心里低声叹息。可这一声叹息里，已经混入了一点不愿承认的悸动。

****************************

第三节 · 夜不能寐

随着日子推移，画卷渐渐丰满。陈才子的笔锋开始带着一种奇妙的稳定，不再只是勾勒形貌，而是隐隐捕捉到她眼神中的灵动。

王绮娘第一次见到那双“画里的眼睛”时，怔了片刻。画中的自己似乎正抬眸，含笑望着某人。她只觉心口猛地一跳，明明知道那只是墨线晕染，却有种被人看穿的错觉。

那晚，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月光倾洒进房，白墙上映着窗櫺，她却总觉画里那双眼睛在墙角闪烁。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盯着镜中人，却忽然红了脸：为什么自己总会想起陈才子低眉凝视的模样？

第二夜，她又梦见自己坐在案前，才子执笔，一笔一划落下，画里的她竟伸手要牵住他。她惊醒时，手中空空，却仍带着灼热的余温。

自此以后，绮娘越发待不住王府。每当画像的进度更新，她便迫不及待要跑去陈家，哪怕只是站在他身后，看着那笔毫游走，也觉得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安宁。

可每当夜幕降临，画里的自己又会浮现脑海，目光明亮，笑意妩媚，似乎比真实的自己更懂得如何靠近那位才子。

“这样下去……我会不会真的被画里的那个我给抢走了？”她在被窝里低低自语，脸颊烫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

第四节 · 贴近

从那以后，王绮娘几乎天天往陈府跑。

有时她手里提着一包点心，笑嘻嘻地说：“我特地带来给你尝尝。”结果一半自己先吃掉，另一半硬要塞到他手中，看他为难却不得不接下。

有时她干脆不找理由，只一头闯进书斋，仰著脸说：“今天要画哪里？是眼睛还是嘴唇？”

陈才子总想推拒，却每次都被她明亮的眼神冲淡了语气。

她越发大胆。一次，他正低头调墨，忽觉肩上一暖，回首一看，绮娘竟已凑在他身侧，香气缭绕，耳边带笑低语：“你这样看得清楚吗？要不要我坐近些？”

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颤，墨晕开了一点，他忙掩去，心里却一阵慌乱。

还有一次，她故意将长发挽到耳后，凑得更近，软声道：“才子哥哥，你不是说要抓神韵吗？那你就多看我一些呀。”说着，眼眸晶亮，似笑非笑。

这些举动，早已越过寻常男女的分寸。陈才子心知不妥，每一次都想拉开距离，却在那一瞬间，心底深处总会升起一丝暖意，让他迟疑。

夜里，他对着未竟的画卷独坐，望着那已渐有神采的眉眼，心中忽觉矛盾：

——他究竟是在描摹她，还是在描摹自己心里的悸动？

*****************************

第五节 · 画成

数日功夫，画卷终于完成。

墨痕勾勒出的，正是王绮娘的身影。她坐得端庄，眉眼含笑，神情中有一份从未在她日常任性里出现过的稳重。纸上之人，恍若亭亭淑女，而非常常在陈府东奔西跳的小姑娘。

绮娘凝望着画卷，神色渐渐出神。她竟不自觉学着画中的模样，抿唇浅笑，坐姿也渐渐端正。这一幕，落在王公子与王家长辈眼中，皆暗暗称奇。

“绮娘终于懂事了，这画，怕是让她心愿已了。”

“果真长大了呀，明年就该是大姑娘了。”

众人喜笑颜开，只当这是少女心愿的圆满，是踏入成年之前的象征。

唯独陈才子，望着画中含笑端庄的绮娘，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疑惑：

——若我当初笔下所画，不是这份端庄，而是她的任性、她的活泼、她的笑闹……那么，画里的她，会不会……也同样如此？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心头微颤，连忙甩甩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抛到脑后。

画卷最终由王公子带回王府，高挂闺房。从此以后，绮娘再未踏入陈府一步。

小说相关章节：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