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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中语文老师】(6-10)
作者:黑板上的红笔
第6章 暗涌
周六傍晚,我提前半小时到了那家餐馆。
“老地方”叫“春雨阁”,开在老城区一条窄巷里。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木门上的红漆斑驳脱落。我站在巷口,看着那扇门,脚像生了根。
父亲的车停在对面路边。他坐在驾驶座上,侧脸对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频繁看表的动作。
五点五十分。巷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父亲猛地转头,看见是我,脸上瞬间绽开的笑容让我心头一颤。他慌忙下车,动作有些笨拙:“小晨,你来啦。”
“嗯。”我应了一声,视线落在地面上。
“外面冷,快进去。”他伸手想拍我的肩,在半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我们前一后走进餐馆。老板娘还是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看见我们,眼睛一亮:“赵先生来啦!哟,小晨长这么高了!”
她热情地把我们领到靠窗的老位置。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桌布,玻璃转盘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又好像都不一样。
“还是老三样?”父亲问,语气小心翼翼。
“都行。”
他点了菜:红烧肉,清蒸鲈鱼,糖醋排骨,外加一个青菜豆腐汤。点完菜,他搓了搓手,目光在我脸上打转,却不敢久留。
“学习……还跟得上吗?”他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还行。”
“新学校老师怎么样?”
“都挺好。”
对话干巴巴的,像晒裂的泥土。服务员端来茶水,倒茶时热气氤氲上升,在两人之间隔出一层薄雾。
父亲端起茶杯,吹了吹,没喝。
他的鬓角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深了,握着茶杯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这个曾经在我心中像山一样的男人,如今看起来竟有些佝偻。
“小晨,”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爸爸……爸爸对不起你。”
我没说话,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继续说,“但爸爸真的后悔了。那天……那天我喝了酒,脑子不清楚……”
“你每次都说喝了酒。”我打断他。
他愣住了。
“你每次犯错,都说喝了酒。”我抬起眼看他,“好像酒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父亲的脸色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眶迅速红了,他低下头,双手紧紧握着茶杯,指关节泛白。
“你妈……她还好吗?”他换了话题。
“不好。”我说,“瘦了十斤,晚上失眠,白天强撑着上班。但她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
父亲的肩膀颤抖起来。他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很小,却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我别过脸,看向窗外。巷子里有只流浪猫走过,瘦骨嶙峋,在垃圾桶边翻找食物。路灯的光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刺眼。
菜陆续上来了。红烧肉油亮亮的,鲈鱼蒸得恰到好处,糖醋排骨裹着晶莹的酱汁。都是我爱吃的,但此刻看着,胃里却一阵翻涌。
“吃吧,”父亲抹了把脸,勉强挤出笑容,“趁热。”
他夹了块排骨放进我碗里。我盯着那块肉,看了很久,拿起筷子,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
“爸。”我叫他。
他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
“如果你真的后悔,”我一字一句地说,“就离我们远点。别再打电话,别再出现,让妈……让她慢慢忘了你。”
父亲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他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的疼痛。
“小晨……”
“这是我十八岁生日前,最后一个要求。”我说,“过了今天,我就成年了。我们……就当陌生人吧。”
说完,我站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老板娘从柜台后探出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小晨!”父亲也站起来,抓住我的手腕,“别走……爸爸求你了……”
他的手很用力,指甲陷进我的肉里。我低头看着那只手,看着上面熟悉的疤痕——那是小时候他教我骑自行车时摔的。
“放手。”我说。
他不放,反而抓得更紧:“爸爸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就一次……”
“你给过妈机会吗?”我问。
他僵住了。
“你出轨的时候,给过妈选择的机会吗?”我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自己都害怕,“你没有。你毁了她的生活,毁了我们的家。现在你说后悔,说想重来……凭什么?”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坐下去,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我看见他肩膀剧烈地抖动,听见他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很低,像受伤的野兽,在喉咙深处呜咽。
我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嘶哑的声音:
“小晨……生日快乐。”
我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推门出去了。
巷子里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我快步走着,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耳边风声呼啸,混杂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盲目地跑。穿过一条条街道,越过一个个路口,直到肺像要炸开,才在江边停下来。
扶着栏杆,大口喘气。江面上倒映着城市的灯火,破碎成千万片光斑。远处有游船驶过,霓虹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我跪在地上,开始呕吐。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直到只剩下酸水。喉咙火辣辣地疼,眼睛被泪水模糊。
有人轻轻拍我的背。我以为是幻觉,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看见杨雯雯蹲在我身边。她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围巾松松地绕在脖子上,手里拎着个便利店的袋子。
“老师……”我哑着嗓子,狼狈地想站起来。
她按住我:“别动。”
她从袋子里掏出瓶水,拧开递给我:“漱漱口。”
我接过,漱了几次口,又喝了半瓶。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灼烧感。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
“散步。”她说,“你呢?”
我低下头,没说话。
她在我身边坐下,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面。夜晚的江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手把围巾解下来,递给我:“擦擦脸。”
围巾很软,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香气。我接过,胡乱擦了把脸,犹豫着要不要还给她。
“你留着吧。”她说,“都脏了。”
“我洗干净还您。”
她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并排坐着,看着江水东流。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江对岸的高楼上,广告牌的光在夜色中变幻。
“我去见了我爸。”我忽然说。
“我跟他说,以后当陌生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我只是……很生气。气他毁了我们的家,气他让妈那么难过,气他到现在还在说后悔。”
“后悔可能是真的。”她说。
“那又怎么样?”我转过头看她,“后悔就能让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不能。”她轻轻摇头,“但至少……说明他还在乎。”
“在乎?”我冷笑,“在乎就不会做那种事。”
她没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侧脸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鼻梁挺直,嘴唇微抿。
“老师,”我问,“您恨您父亲吗?”
她很久没回答。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轻声说:“恨过。很恨。”
“后来呢?”
“后来他去世了。”她说得很平静,“肝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我守在病床前三个月,看着他一天天瘦下去,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愣住了。
“他走的那天,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她看着江面,眼神有些飘远,“他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好好陪我长大。”
“您原谅他了吗?”
“我不知道。”她说,“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恨了那么多年,其实最累的是我自己。”
江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远处有情侣依偎着走过,笑声被风吹散。
“赵晨,”她转过头看我,“我不是要你原谅你父亲。有些错确实无法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别让恨困住你的人生。你可以不原谅他,但你要放过你自己。”
我看着她。路灯的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
“老师,”我说,“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又是这个问题。她又愣住了,但这次没有回避。
“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在你身上,我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么锋利,那么孤独,用恨当铠甲,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那您现在呢?”我问,“您还孤独吗?”
她笑了,笑容里有淡淡的苦涩:“有时候还是会的。但学会了和孤独相处,就不那么可怕了。”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但这次沉默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像两个走了很远路的人,终于在某个驿站相遇,可以暂时卸下肩上的重量。
“冷吗?”她问。
“回去吧。”她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我看着她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很凉,但掌心柔软。她把我拉起来,然后很快松开了。
“我送你。”她说。
“不用……”
“这么晚了,不安全。”她语气不容反驳。
我们沿着江边往回走。她走在前面,我落后半步。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偶尔会重叠在一起。
走到我家楼下时,她停下:“到了。”
“谢谢老师。”
“嗯。”她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说,“好好休息。”
“老师,”我叫住她,“下周一……还能补习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你是我的课代表,忘了?”
“没忘。”我也笑了。
她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赵晨。”
“生日快乐。”她说,“虽然提前了几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怎么知道?
“那天你填学籍表,我看见了。”她解释,然后挥挥手,“走了,周一见。”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上楼。楼道里依然漆黑,但我今天没跺脚,也没开手机照明,就摸着黑慢慢往上走。
每一步都踩得很实。黑暗里,感官变得敏锐——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能听见楼里其他人家电视的声音,能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哼歌。
钥匙插进锁孔时,门从里面开了。母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热牛奶:“听见你脚步声了。”
“妈。”
“进来吧。”她侧身让我进去,“怎么这么晚?”
“见了爸,然后……散了会儿步。”
母亲没多问,把牛奶递给我:“趁热喝。”
我接过杯子,在餐桌前坐下。母亲在我对面坐下,手里织着毛衣——是给我的,灰色的毛线,已经织了一半。
“谈得怎么样?”她问,语气平静。
“不怎么样。”我说,“我跟他说,以后当陌生人。”
母亲织毛衣的手停了停,又继续:“这是你的决定,妈尊重。”
“您不怪我?”
“怪你什么?”母亲抬头看我,“你有权利选择怎么对待他。妈只是希望……你别因为恨他,让自己变得不快乐。”
“妈,”我问,“您还爱他吗?”
这个问题很残忍,但我忍不住。母亲沉默了很久,久到墙上的钟敲了十下。
“不爱了。”她最终说,“但也不是恨。就是……放下了。他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但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了。”
“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你啊。”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你健康,快乐,好好长大,就是妈最大的心愿。”
我的眼睛又酸了。低头喝牛奶,热气熏得视线模糊。
那天晚上,我睡得意外地踏实。没有梦,没有惊醒,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
周一上学时,路轩凑过来:“赵哥,周末干啥了?看起来气色不错。”
“没什么。”我说,“写作业。”
“切,谁信。”他撇撇嘴,又凑近些,“诶,听说杨老师这周末去相亲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什么?”
“我妈跟她一个学校的老师打麻将时听说的。”路轩压低声音,“对方是个医生,条件挺好的。”
我握笔的手紧了紧:“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就说吃了顿饭。”路轩观察着我的表情,“赵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老师相亲很正常。”
话虽这么说,但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政治课上,杨雯雯讲课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她,观察她的表情,她的动作,想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些什么。
但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讲课依然认真,提问依然耐心,偶尔会看向我,目光平静,带着老师对学生的关切。
放学后,我去办公室补习。她已经在等我了,桌上摊着我的论文稿。
“来了?”她抬头,“坐。”
我在她对面坐下。
她开始讲解论文需要修改的地方,声音平和,专业。
但我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淡淡的口红,身上有很淡的香水味——是以前没有的。
“老师,”我打断她,“您周末……是不是有事?”
她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您今天有点不一样。”
她笑了,笑容有些复杂:“是有点事。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下头,“就是随口问问。”
她看着我,看了几秒,才继续说论文的事。
但气氛明显变了,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微妙的张力。
她讲解时,我会不自觉地盯着她的嘴唇看;她低头看稿子时,我能看见她睫毛的弧度,和颈侧那颗小小的痣。
“赵晨,”她忽然叫我,“专心。”
“对不起。”我慌忙移开视线。
“论文这里要重写,”她用红笔圈出一段,“逻辑还是不够清晰。你回去好好想想,周三给我看改好的。”
“好。”
补习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也站起来。
“老师,”我说,“我送您吧。”
“不用,”她说,“我开车。”
“送到停车场。”我坚持。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拒绝。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穿过操场往停车场走。夜晚的校园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街道的车流声。
“老师,”我打破沉默,“您周末……相亲去了?”
她脚步顿了顿:“路轩告诉你的?”
“这孩子……”她摇摇头,“是去见了个人。我妈安排的,推不掉。”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个人。”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我。路灯的光从她头顶照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赵晨,”她声音很轻,“这不关你的事。”
“我知道。”我说,“就是……就是问问。”
我们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能看见她眼睛里倒映的灯光。风吹过来,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不合适。”她最终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什么样的人才合适?”我问,声音有些哑。
她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夜色里,她的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又像蓄着雨水的深潭。
“回去吧。”她转身继续走,“不早了。”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拉住她,想问她,想告诉她。但最终,什么也没做。
走到她车旁时,她拉开车门:“路上小心。”
“老师,”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您的学生了,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说话吗?”
她扶着车门的手紧了紧。夜色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赵晨,”她声音很轻,“别想那么远。好好高考,好好长大,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
“那之后呢?”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她坐进车里,“快回去吧,你妈该担心了。”
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我们之间的视线。车子启动,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轨,渐行渐远。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
那晚我又失眠了。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停车场的那一幕——她颤抖的肩膀,她轻声说“别想那么远”,她眼睛里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知道不该,知道危险,知道这是一条不能走的路。但心像脱缰的野马,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周三,我交上改好的论文。杨雯雯看了,点点头:“这次好多了。”
“下周开始,补习改成一周三次。”她说,“快期末了,得抓紧。”
“另外,”她顿了顿,“学校元旦有个文艺汇演,每个班要出节目。我们班没人愿意组织,我想让你负责。”
我愣住:“我?可我不会……”
“不需要你会表演,”她说,“只需要你组织协调。找节目,排时间,跟学生会对接。可以锻炼你的能力。”
我想拒绝,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试试。”
“我相信你。”她笑了,笑容很温暖,“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走出办公室时,我心里沉甸甸的。
课代表,论文比赛,现在又是文艺汇演……她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给我加担子,让我忙碌,让我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也许她是对的。忙碌是治疗一切矫情的最好药方。
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一头扎进了各种事务里。
白天上课,晚上补习,课余时间要组织同学排练节目,周末还要改论文。
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倒头就睡。
但即使这样,关于她的念头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冒出来——比如看见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比如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比如她讲课时不自觉地撩头发的小动作。
文艺汇演的节目定下来了,是话剧《雷雨》的片段。我演周萍,学习委员林晓月演繁漪。排练很辛苦,但大家都很投入。
杨雯雯有时会来看我们排练,坐在教室后排,安静地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看,偶尔会轻轻点头,或者微微皱眉。
有一次排练到很晚,其他同学都走了,只剩我和林晓月对台词。杨雯雯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辛苦了,”她把奶茶递给我们,“喝点热的。”
“谢谢老师。”林晓月接过,笑得甜甜的。
我也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很凉。
“老师还没下班?”我问。
“批作业。”她说,“听见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看。”
我们三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喝着奶茶。窗外夜色沉沉,教室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昏黄而温暖。
“老师,”林晓月问,“您看过《雷雨》吗?”
“看过,”杨雯雯说,“大学时还演过。”
“您演谁?”
“繁漪。”
我和林晓月都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知性的女老师,很难想象她演那个疯狂、绝望的繁漪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年轻,”杨雯雯笑了笑,“什么都敢尝试。”
“老师为什么选这个片段让我们演?”我问。
“因为《雷雨》讲的是人性,”她说,“讲爱恨,讲欲望,讲束缚和挣脱。虽然时代不同了,但有些东西……是相通的。”
她说话时看着我,眼神很深。我心里一动,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那天晚上我送林晓月回家后,又折回学校。杨雯雯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站在楼下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心思,只能埋在心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天走到了尽头。梧桐树的叶子几乎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灰白的天空下伸展,像一幅水墨画。
期末考临近,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文艺汇演也进入倒计时,排练强度加大。我像个陀螺,在各个角色间转换——学生,课代表,组织者,演员。
只有每天补习的二十分钟,是真正属于我和她的时间。
虽然只是讲题,虽然她刻意保持着距离,但那些安静对坐的时刻,那些目光偶尔交汇的瞬间,都成了我灰暗生活里的一束光。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文艺汇演正式举行。
礼堂里座无虚席,灯光璀璨。我们的节目排在第五个,候场时,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紧张?”林晓月问。
她笑了:“别紧张,就当平时排练。”
话虽这么说,但当幕布拉开,灯光打在身上时,我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台词是背熟的,动作是练过无数遍的,但站在台上,面对黑压压的观众,还是忍不住发抖。
直到我看见她。
她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头发松松地挽着。灯光太亮,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我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演出很顺利。谢幕时,掌声雷动。我站在台上,目光穿过人群,寻找她的身影。她也在鼓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演出结束后,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互相祝贺。我被围在中间,接受大家的夸奖。但我的目光一直在寻找她。
终于,在礼堂门口,我看见了她的背影。她正要离开,我顾不上跟同学打招呼,追了出去。
“老师!”
她转过身,看见是我,笑了:“演得很好。”
我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夜晚很冷,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水泥地面上交错。
“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了?”她问。
“别掉以轻心。”她说,“这次考试很重要。”
“我知道。”
走到停车场时,她停下:“就送到这儿吧。”
“老师,”我说,“元旦……您有安排吗?”
她愣了一下:“怎么问这个?”
“就是……就是随口问问。”我有些慌乱。
她看着我,夜色里,她的眼睛很亮。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要回趟老家。”
“哦。”我说,“那……一路顺风。”
“谢谢。”她拉开车门,又回头,“赵晨。”
“新年快乐。”她说,“明年见。”
“新年快乐,老师。”
车子驶远了,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也空荡荡的。
元旦假期,母亲带我去了外婆家。外婆住在乡下,房子很老,但很温暖。火炉烧得旺旺的,锅里炖着鸡汤,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外婆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我瘦了,说母亲辛苦了,说父亲不是东西。母亲在旁边劝:“妈,别说了。”
“我就要说!”外婆眼睛红了,“我好好的闺女,被他糟践成这样……”
“妈!”母亲提高声音。
外婆不说了,只是抹眼泪。我握住外婆的手,那双手粗糙,温暖,布满岁月的痕迹。
“外婆,”我说,“都过去了。”
“过不去,”外婆摇头,“在我这儿,永远过不去。”
那天晚上,我躺在老旧的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乡下很安静,能听见虫鸣,能听见远处狗叫。星空很亮,透过窗户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星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杨雯雯的短信:“在做什么?”
我很意外,回复:“在乡下外婆家。老师呢?”
“在老家。陪我妈看电视。”
“热闹吗?”
“还好。就是有点无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打下一行字:“那老师早点休息。”
“你也是。晚安。”
“晚安。”
简单的对话,却让我心跳加速。我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那轻微的震动,像心跳的共鸣。
假期结束,回到学校。期末考如期而至,连考三天。最后一场考完,走出考场时,天空飘起了细雪。
雪花很小,很轻,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同学们欢呼着冲进雪里,打闹嬉戏。我站在走廊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考得怎么样?”路轩凑过来。
“还行。”我说,“你呢?”
“别提了,”他苦着脸,“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完全不会。”
我们正说着,看见杨雯雯从教学楼走出来。她撑着那把深蓝色的伞,看见我们,点了点头。
“杨老师!”路轩挥手。
她走过来:“考完了?”
“嗯!”路轩很兴奋,“解放了!”
她笑了笑,看向我:“赵晨,一会儿来趟办公室,把假期作业布置一下。”
路轩冲我挤眉弄眼,被我在腰上捅了一下。
办公室里很暖和。她把假期作业的清单给我,又递给我一沓试卷:“这些是寒假要做的,开学交。”
“这么多?”
“高三了,”她说,“抓紧点。”
我接过试卷,厚厚的一沓,沉甸甸的。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老师还有事?”
“你寒假……有什么打算?”她问。
“在家复习,偶尔去看看我妈上班。”我说,“没什么特别的。”
“嗯。”她点点头,“别光学习,也要适当休息。”
“知道了。”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窗外雪越下越大,雪花扑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一道道滑下来。
“老师,”我忽然说,“下学期……还是您教我们吗?”
“就是……就是问问。”
“应该是的。”她说,“除非学校有调整。”
“那就好。”我说。
她看着我,眼神很温柔:“快去收拾东西吧,雪大了不好走。”
我抱着试卷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走到楼梯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正看着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
然后,她先移开视线,转身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听着门锁扣上的声音,清脆,决绝。
就像某种宣判。
雪越下越大了。走出教学楼时,整个世界都白了。我撑开伞,深蓝色的伞面很快落满了雪。
路轩在车棚等我:“赵哥,寒假去哪玩?”
“在家。”
“没劲。”他跨上自行车,“走了,明年见!”
“明年见。”
我一个人推着车,慢慢往家走。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覆盖。
这个秋天结束了。那些萌芽的情感,那些隐秘的渴望,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都随着这场雪,被埋进了冬天。
但我知道,它们没有消失。
只是沉睡。
等待下一个春天。
而春天,总会来的。
第7章 雪落无声
寒假的第一天,我睡到上午十点。
醒来时,屋里很静。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墙上切出一道细长的光斑。
我盯着那道亮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不用上学了。
母亲已经去上班了,桌上留着早餐和字条:“粥在锅里,热一下再吃。我六点回。看书别太久,记得休息。”
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我捏着那张便签纸看了很久,才起身去厨房。
粥还是温的,白米煮得糯软,配着母亲自己腌的萝卜干。
我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目光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离婚后,母亲重新布置了客厅,换掉了父亲喜欢的深色沙发,挂上了暖色调的窗帘。
墙上全家福的照片取下来了,留下一块颜色稍浅的方形印记。
像是在努力抹去另一个人的存在,但痕迹还在。
吃完早饭,我回到房间,摊开杨雯雯给的寒假作业。
厚厚一沓试卷,每张都仔细装订过。
翻开第一页,我发现她在页边用红笔写了小小的批注:“这部分是重点”“去年高考考过类似题型”“容易出错,注意”。
字迹清秀,每一笔都带着力度。我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仿佛能触摸到她写字时手指的温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路轩:“赵哥,出来玩不?网吧五连坐!”
我回复:“不了,写作业。”
“靠,放假第一天就写作业?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赵哥?”
我没再回,把手机调成静音,开始做题。冬天的阳光很好,暖洋洋地照在书桌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
做到第三张卷子时,我卡在一道哲学辨析题上。
题目问:“如何理解‘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写了半页,总觉得不够深入。
放下笔,盯着窗外发呆。
忽然想起杨雯雯讲课时的样子——她会先问我们:“你们觉得,如果没有别人,你还是你吗?”然后引出一连串的追问,直到把我们逼到思维的墙角。
想着想着,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她的号码。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我想问她这道题,想听听她的讲解,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
但最终,我只打了一行字:“老师,寒假快乐。”
发送。
然后立刻后悔了。太突兀了,太刻意了,像个没话找话的笨学生。我想撤回,但已经过了时间。
盯着屏幕,心跳如鼓。她会怎么想?会觉得我打扰吗?会礼貌地回复一句“同乐”吗?
十分钟,二十分钟。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
我放下手机,强迫自己继续做题。但注意力再也集中不起来,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屏幕,期待它亮起,又害怕它亮起。
直到下午三点,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屏幕上是她的回复:“谢谢。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简单的一句话,我却反复看了三遍。然后手指飞快地打字:“在做。有道题不太明白。”
“哪道?”
我把题目拍下来发过去。几分钟后,她回复了一段语音。
我戴上耳机,点开。
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比平时更清晰,更近,像在耳边低语:“这道题的关键在于理解‘总和’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有机整合……”
我闭上眼睛,听她讲解。声音温和,逻辑清晰,偶尔会有轻微的呼吸声。听完一遍,我又点开听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明白了吗?”她又发了条文字消息。
“明白了,谢谢老师。”
“不客气。有问题随时问。”
对话到此为止。我盯着那几行字,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又夹杂着莫名的酸涩。这算什么?正常的师生问答?还是某种隐秘的连接?
整个下午,我都沉浸在这种矛盾的情绪里。
做题,看她留下的批注,听她的语音讲解,然后发呆。
窗外的阳光慢慢西斜,房间里的光线由明亮转为柔和。
五点半,我开始做晚饭。母亲六点下班,到家大概六点半。我想在她回来前把饭做好。
冰箱里有排骨,有土豆,有青菜。我回忆着母亲的做法,先把排骨焯水,然后炒糖色,加水炖煮。土豆切块,等排骨炖到一半时放进去。
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我站在灶台前,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路灯一盏盏亮起。
六点二十,母亲回来了。推开门,闻到香味,她愣了一下:“你做饭了?”
“嗯,”我说,“炖了排骨。”
她放下包,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了看,笑了:“像模像样的。”
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吃饭。电视开着,播着无聊的晚间新闻。母亲给我夹了块排骨:“寒假有什么计划?”
“写作业,复习。”我说,“可能……去图书馆看看书。”
“别老闷在家里,”母亲说,“有空出去走走,找同学玩玩。”
“嗯。”我应着,心里却想,和谁玩呢?路轩他们天天泡网吧,我不想去。其他同学,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
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依然陌生。
吃完饭,我主动洗碗。
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织着那件灰色的毛衣。
水很热,冲在手上很舒服。
我看着窗外夜色中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想,杨雯雯此刻在做什么?
她说过要回老家。老家在哪里?她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有没有兄弟姐妹?
这些我统统不知道。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学校那方寸天地。离开那里,我们就是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闷。
寒假第二天,我真的去了图书馆。
市图书馆离我家不算远,坐公交四站路。那是一座老建筑,红砖外墙爬满了枯藤,门前有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了。
走进去,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旧书和木制书架特有的气味。阅览室里人不多,大多是老人和学生。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作业。
阳光很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埋头做题,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天空是那种冬天特有的淡蓝色,云很少,阳光白晃晃的。
中午,我去楼下便利店买面包当午餐。排队结账时,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过。
是杨雯雯。
她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深色牛仔裤,头发披散着,手里拎着个环保袋。没有看见我,径直往图书馆侧面的小花园走去。
我愣了两秒,面包也没买,跟了出去。
花园很小,只有几条长椅和几棵光秃秃的树。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从袋子里拿出饭盒,慢慢地吃。阳光照在她身上,头发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站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看着她。她吃得很慢,偶尔会抬头看看天空,或者低头看手机。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鼻梁挺直。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转头,看向我这边。我慌忙缩回柱子后面,心跳如鼓。
等了几秒,我偷偷探出头。她已经转回去了,继续吃饭,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我在柱子后面站了很久,直到她吃完饭,收拾东西站起来。我赶紧退回图书馆里,找了个书架后面躲着。
她走进来,没有去阅览室,而是直接上了二楼。我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二楼是社科区,书架更高,更密集。
她在哲学类的书架前停下,仰头找书。
我从另一个书架后偷偷看她,看见她踮起脚尖去够最上层的一本书,够不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走了过去。
“老师,我帮您。”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是我,眼睛睁大了:“赵晨?”
“嗯。”我伸手轻松地取下那本书,递给她。是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谢谢。”她接过书,表情有些复杂,“你怎么在这儿?”
“来写作业。”我说,“老师您不是回老家了吗?”
“昨天回来了。”她翻开书看了看,“我妈那边……有点事,提前回来了。”
我们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空气里漂浮着灰尘,在阳光中清晰可见。周围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翻书声。
“作业做得怎么样?”她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自然。
“还行。”我说,“您发的语音讲解很有帮助。”
“那就好。”她合上书,“那我先……”
“老师,”我打断她,“您吃饭了吗?”
她愣了一下:“刚吃完。”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脚像钉在地上,挪不动。
她看着我,眼神柔和:“你吃了吗?”
“还没。”
“那快去吃饭吧。”她说,“下午图书馆人多,早点去找位置。”
“好。”
她点点头,拿着书走向借阅台。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办完手续,下楼,离开。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还在原地站着。
那天下午,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是浮现她的样子——阳光下吃饭的侧脸,踮脚够书的动作,还有看见我时那惊讶的眼神。
她为什么提前回来了?她母亲那边有什么事?她一个人住,过年怎么过?
这些问题像泡泡,一个个冒出来,又一个个破灭。我没有资格问,她也不会告诉我。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都去图书馆。说不清是期待再次遇见她,还是只是习惯了那个安静的环境。但再也没见过她。
寒假过去一周,春节临近了。
街上挂起了红灯笼,商店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
母亲开始置办年货,我跟着她去了几次超市,推着购物车,看她一样样往车里放东西。
“今年就咱们俩,简单点。”母亲说,但眼里还是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除夕前一天,下雪了。不是那种细细的雪沫,是真正的雪花,大片大片的,从灰白的天空飘落。很快,整个城市都白了。
我坐在窗前看雪,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接了。
“小晨,”他的声音很哑,“明天……明天除夕,爸爸想……”
“爸,”我打断他,“我和妈一起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背景里模糊的电视声。
“好,”他最终说,“那……那爸爸祝你新年快乐。”
“嗯。”我说,“您也是。”
挂了电话,胸口堵得慌。
窗外雪越下越大,世界一片纯白。
我盯着那些飞舞的雪花,想起去年的除夕——我们一家三口,父亲贴春联,母亲包饺子,我在旁边捣乱。
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杨雯雯。
她发来一张照片——图书馆小花园的雪景。长椅白了,树枝白了,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雪下。配文:“下雪了。”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走到窗边,也拍了一张我家窗外的雪景发过去:“嗯,很大。”
“在家?”她问。
“嗯。老师呢?”
“也在家。”
对话停在这里。我看着屏幕上那简单的几个字,忽然有股冲动——想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想问她年夜饭怎么吃,想问她会不会觉得冷清。
但最终,我只发了一句:“老师新年快乐。”
这次她回得很快:“你也是。新的一年,要更努力。”
“我会的。”
除夕夜,母亲做了一桌菜。虽然只有两个人,她还是摆满了整张桌子——红烧鱼,白切鸡,糖醋排骨,清炒时蔬,还有一锅热腾腾的饺子。
“妈,做太多了。”我说。
“不多,”母亲给我夹了块鱼,“年年有余。”
我们面对面吃饭,电视里播着春晚,歌舞喧闹。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远处有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开绚烂的光。
“妈,”我举起杯子,“新年快乐。”
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新年快乐,晨晨。”
我们碰杯,果汁在玻璃杯里晃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就算只有两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完整的家。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碗筷。
母亲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手里织着那件已经快完成的毛衣。
水龙头流出的热水冲在手上,很暖。
我仔细地洗着每一个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是同学们的群发祝福。我一一回复,手指滑动屏幕时,不自觉地点开和杨雯雯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下午。我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老师在看春晚吗?”
然后开始等。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时,屏幕亮了。
“在看。你呢?”
“也在看。小品有点无聊。”
“确实。”她回,“不如看书。”
我笑了:“老师在看什么书?”
“《百年孤独》。每年春节都会重读一遍。”
我想象着她坐在灯光下看书的样子,穿着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腿上盖着毯子。画面很清晰,清晰得让我心悸。
“那本书我看过,”我说,“但没看懂。”
“正常。我第一次看也没看懂。”她发来一条语音,声音里带着笑意,“马尔克斯说,他写这本书,是希望人们能读很多遍。”
我又点开听了一遍。她的笑声很轻,像雪落在掌心,一触即融。
那个除夕夜,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久。聊书,聊电影,聊各自看过的春晚节目。像两个老朋友,又像两个在寒夜里相互取暖的陌生人。
零点钟声敲响时,窗外鞭炮声震耳欲聋。烟花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这片绚烂,给她发了条消息:“新年到了。”
她回:“新年快乐,赵晨。”
“新年快乐,老师。”
简短的祝福,却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夜空中的烟花一次次绽放,又一次次熄灭。
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春节几天,我和母亲走亲访友。
去外婆家,去舅舅家,去母亲的朋友家。
每到一处,都会被问及父亲,被投以同情的目光。
母亲总是笑着说:“挺好,我们都挺好。”
我知道她在逞强,但我也学会了配合。我们像两个演员,在亲友面前演一出名叫“我们都很好”的戏。
初五那天,从舅舅家回来时,路过市图书馆。我让母亲先回家,说自己想走走。
雪已经化了,街道湿漉漉的。图书馆在冬日午后显得格外安静。我走进去,没去阅览室,而是直接去了二楼那个哲学书架。
那本叔本华的书已经还回来了,放回了原处。我伸手摸了摸书脊,想象着她几天前站在这里的样子。
“赵晨?”
我猛地转身,看见她就站在不远处。穿着浅灰色的毛衣,深色长裤,头发松松地扎着,手里抱着几本书。
“老师。”我有些慌乱,“您怎么……”
“来还书。”她走过来,看了看我手里的书,“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我……随便看看。”
她笑了:“叔本华可不好懂。建议你先从《人生的智慧》开始。”
“好。”我把书放回去,“老师春节过得好吗?”
“还行。”她说,“你呢?”
“也还行。”顿了顿,我又说,“就是走亲戚有点累。”
“都一样。”她把怀里的书放回书架,“我每年最怕的就是春节。”
“为什么?”
“因为要回答太多问题。”她转过身,靠在书架上,“结婚了吗?有对象吗?什么时候要孩子?好像女人的价值只能用这些来衡量。”
她说得很平静,但我听出了话里的疲惫。我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老师,”我最终说,“我觉得您这样就很好。”
她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我。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眼睛很亮,像藏着光。
“谢谢。”她轻声说。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但这次沉默很舒服,像两个在长途跋涉后终于可以歇脚的人,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安静地待着。
“老师,”我鼓起勇气,“您下午……有空吗?”
“怎么了?”
“我……”我顿了顿,“有道题想请教您。在咖啡馆……可以吗?”
她看着我,眼神很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我以为她会拒绝时,她点了点头。
“好。”她说,“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店。”
那家咖啡馆在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小巷里,门面很小,招牌是原木色的,上面写着“默然”。
推门进去,风铃叮咚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
店里人不多,我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点了杯拿铁,我要了杯热可可。
“什么题?”她问。
我其实没什么特别难的题,只是找个借口。但话已出口,只好从书包里掏出试卷,随便指了一道。
她接过看了看,开始讲解。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
我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的脸——她讲题时认真的表情,偶尔蹙起的眉头,端起咖啡杯时纤细的手指。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有那么一刻,她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移开视线。
“明白了吗?”她问,声音有些轻。
“明白了。”我说,“谢谢老师。”
“不客气。”她喝了口咖啡,看向窗外,“雪都化了。”
“嗯。”我也看向窗外,“春天快来了。”
“是啊。”她轻轻说,“春天。”
我们都没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店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咖啡机偶尔发出蒸汽声。时间在温暖的空气里缓缓流淌,像一条安静的河。
那一刻,我忽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里。停在这个冬日的午后,停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停在她身边。
但时间不会停。
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眉头微皱:“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走到店外去接。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她站在巷子里,背对着我,肩膀微微下垂。
电话打了很久,她一直在听,偶尔说一两句。
最后挂断时,她站在那里,很久没动。
我走出去:“老师,没事吧?”
她转过身,眼睛有些红,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没事。家里有点事。”
“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勉强笑了笑,“谢谢。”
我们回到店里,但气氛明显变了。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手机。我知道该走了。
“老师,”我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嗯。”她站起来,“一起走吧。”
走出咖啡馆,天色已经暗了。路灯亮起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我们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
走到岔路口时,她停下:“我往这边。”
“老师,”我说,“如果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她伸手捋到耳后,那个动作看起来很疲惫。
“赵晨,”她说,“你还小,有些事……你不该操心。”
“我不小了。”我说,“下个月就十八了。”
她笑了,笑容里有苦涩:“十八……是啊,成年了。但成年不代表什么都能承受。”
“老师……”
“快回去吧。”她打断我,“天黑了。”
我看着她转身离开,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忽然想起除夕夜她说的那句话:“我每年最怕的就是春节。”
那时我以为她只是怕被催婚。现在想来,也许还有更深的原因。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吃饭时,我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母亲问。
“没什么。”我说,“今天在图书馆遇见杨老师了。”
“哦?”母亲给我夹了块肉,“你们聊了什么?”
“就……问了道题。”我说,“她好像家里有事,心情不太好。”
母亲看了我一眼:“晨晨,妈知道你喜欢这个老师。但你要记住,她是老师,你是学生。有些距离,必须保持。”
“我知道。”我低下头。
“知道就好。”母亲叹了口气,“妈不是反对你跟老师亲近,只是……怕你受伤。”
我没说话,心里却想,已经受伤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煎熬,本身就是一种伤。
寒假剩下的日子,我强迫自己减少去想她。每天按时起床,做作业,看书,陪母亲买菜做饭。日子规律而平静,像一潭深水,表面无波。
但我心里清楚,水下有暗流。
开学前三天,杨雯雯在班级群里发了通知:开学第一天要交寒假作业,还要进行摸底考试。
群里一片哀嚎。我盯着那条通知看了很久,然后翻开作业,开始检查有没有漏做的。
手机震了一下,是她私发给我的:“作业都完成了吗?”
“完成了。”我回复,“正在检查。”
“好。开学后会很忙,做好准备。”
“知道了,老师。”
对话结束。我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什么都没打。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问题,不能问。有些心情,只能自己消化。
开学前一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放寒假里的那些片段——图书馆的偶遇,咖啡馆的午后,除夕夜的聊天。
像电影片段,一帧帧闪过。
我知道,明天开始,一切又会回到正轨。
她是老师,我是学生。
我们在教室里保持距离,在办公室补习时保持专业。
那些课外的交集,那些越界的对话,都会被收起来,锁进心底。
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发芽,就再也回不到种子状态了。
窗外的月光很好,冷冷地照进来。
我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从抽屉深处拿出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是她给我的那本,我早就看完了,但一直留着。
翻开扉页,上面有她写的字:“赠赵晨同学:愿你在思想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字迹清秀,一笔一划都认真。我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然后从笔筒里抽出支笔,在下面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写完后立刻后悔了,想用修正液涂掉,但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涂。
就让它留着吧。像某种纪念,纪念这个冬天,纪念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情。
关上灯,回到床上。月光如水,洒满房间。我闭上眼睛,对自己说: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春天,真的快来了。
第8章 春寒
开学第一天,天空是铅灰色的。
我站在校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铁门,脚步有些迟疑。
一个寒假,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梧桐树还是光秃秃的,教学楼的红砖墙在阴天里显得格外沉闷,只有门口挂着的新学期横幅,红底黄字,刺眼地写着“迎接新挑战,创造新辉煌”。
“赵哥!”路轩从后面扑上来,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想死你了!”
“滚蛋。”我推开他,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寒假过后,大家似乎都长高了些,也成熟了些。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交换着假期见闻,男生们则聚在一起讨论游戏。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青春和一种莫名的躁动。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坐下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讲台——那里还空着。
“听说杨老师寒假去相亲了。”前排的林晓月转过头,压低声音说,“对方是个海归博士。”
我的心猛地一沉:“谁说的?”
“我妈说的。”林晓月撇撇嘴,“她跟杨老师一个办公室的王老师是牌友。”
路轩凑过来:“真的假的?那杨老师要辞职结婚?”
“不知道。”林晓月摇头,“不过王老师说,杨老师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上课铃响了。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我盯着教室门口,心跳莫名加快。
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她出现在门口。
杨雯雯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长款大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
脸上化了淡妆,但眼下有遮不住的黑眼圈。
她走上讲台,放下教案,目光缓缓扫过教室。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但也许只是错觉。
“同学们,新学期好。”她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沙哑些,“寒假过得怎么样?”
下面响起参差不齐的回应:“好——”“累死了——”“作业太多了——”
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疲惫:“作业都交了吗?”
作为课代表,我站起来:“收齐了,老师。”
“好,坐下。”她翻开名册,“我们先点个名。”
一个个名字念过去,一个个“到”声响起。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和窗外的风声。
我看着她低头念名的侧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偶尔抬手揉太阳穴的小动作。
她好像真的很累。
点名结束,她合上名册:“这学期我们要进入高三总复习了。时间很紧,任务很重。希望大家调整好状态,全力以赴。”
下面一片哀嚎。
“别急着叫苦,”她语气严肃起来,“现在多吃苦,高考后才能少流泪。这学期我会加大作业量,每周一次小测,每月一次大考。课代表,”她看向我,“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收作业,缺交的名单当天给我。”
“好。”我应道。
“另外,”她顿了顿,“这学期我会重点关注几个同学的进步情况。赵晨,林晓月,王浩……”她念了几个名字,“你们几个基础不错,但还有提升空间。我会额外给你们布置一些拓展题。”
被点到名的同学面面相觑。我心里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说要“重点关注”我。
第一节课讲的是上学期的期末试卷。
她讲得很细,每道题都分析出错原因和正确思路。
我盯着试卷,却总是不自觉地走神,目光飘向她握着粉笔的手,飘向她说话时开合的嘴唇,飘向她转身时大衣下摆扬起的弧度。
“赵晨,”她忽然叫我,“这道题你错了,说说为什么。”
我慌忙站起来,盯着试卷上那个红叉,脑子一片空白。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我张了张嘴,“我选错了。”
“为什么选错?”她追问。
“因为……因为没理解题意。”
“没理解哪个部分?”
我答不上来。脸开始发烫,手心冒汗。她走到我桌边,拿起我的试卷看了看,然后指着其中一个选项:“你是觉得C也对,对吗?”
“嗯。”
“为什么觉得C对?”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大脑彻底宕机。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映着我慌乱的样子。
“因为……”我艰难地开口,“因为题干说‘意识具有能动性’,C选项也提到了能动性……”
“但C说的是‘意识可以直接改造客观世界’,”她打断我,“你忘了我们讲过的吗?意识要通过实践才能改造世界。直接改造,是唯心主义。”
她说话时离我很近,近到我能看见她睫毛的颤动。教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我的耳根烧得厉害。
“坐下吧。”她转身走回讲台,“这道题很多同学都错了,我们再讲一遍。”
我坐下,头埋得很低。路轩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没理他。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每次政治课,每次经过办公室,每次听见她的声音,心跳都会不规律地加速。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控制不住。
放学后,我去办公室送作业。门虚掩着,我敲了敲,没人应。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正趴在桌上睡觉。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睡觉的样子。侧着脸,枕着手臂,眼镜摘了放在一旁。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呼吸很轻,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夕阳从西窗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窗外的梧桐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影子在她脸上晃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和我如鼓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见我,她愣了一下,慌忙坐直身子,戴上眼镜。
“赵晨?”她声音有些哑,“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我把作业放在她桌上,“作业收齐了。”
“谢谢。”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墙上的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
“马上走。”我说,“老师您……不舒服吗?”
“没有。”她站起身,整理桌上的文件,“就是有点累。你快回去吧。”
“老师,”我鼓起勇气,“您吃饭了吗?”
她动作顿了顿:“还没。”
“我也没吃。”我说,“学校门口新开了家面馆,听说不错。”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太明显了,太越界了。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办公室里很安静,能听见楼下操场上篮球队训练的声音。
“赵晨,”她轻声说,“你先回去吧。”
“老师……”
“听话。”她语气温和,但不容反驳。
我低下头:“好。”
走到门口时,她叫住我:“等等。”
我转身。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面包:“拿着,路上吃。”
我接过,塑料包装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谢谢老师。”
“快走吧,天快黑了。”
走出办公楼时,夕阳已经落了一半。天空被染成橘红色,云朵镶着金边。我握着那个小面包,心里五味杂陈。
她明明关心我,却又刻意保持距离。这种若即若离,比直接拒绝更折磨人。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吃饭时,她问:“新学期怎么样?”
“还行。”我说,“杨老师这学期对我们要求更严了。”
“严点好。”母亲给我夹了块鱼,“高三了,是该抓紧。”
“妈,”我问,“如果一个老师对学生特别好,是为什么?”
母亲看了我一眼:“因为老师负责任啊。”
“只是这样吗?”
“不然呢?”母亲反问,“你还希望是什么?”
我没说话,低头扒饭。
晚上写作业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杨雯雯发来的短信:“今天上课走神了?”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回复:“对不起。”
“为什么走神?”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最后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只发了一句:“可能还没从假期状态调整过来。”
她回:“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后补习半小时。”
我愣住:“不是一周三次吗?”
“改成每天。有问题吗?”
“没有。”我回,“谢谢老师。”
对话结束。我握着手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每天半小时,意味着每天都能单独见她。这算不算某种特权?算不算她给我的特殊待遇?
第二天放学,我如约去办公室。她已经在等我了,桌上摊着几份试卷。
“坐。”她说,“今天我们讲哲学部分的大题思路。”
我坐下,看着她讲解。
她讲得很认真,很投入,完全是一个专业老师在辅导学生。
但我注意到,她今天涂了口红,很淡的豆沙色。
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耳边别了个小巧的发卡。
“专心。”她敲了敲桌子。
“对不起。”我慌忙移开视线。
补习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也站起来。
“老师,”我说,“我送您到停车场吧。”
她看了我一眼,没拒绝。
我们并肩走在校园里。夜晚的风很凉,吹在脸上有些刺痛。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偶尔会重叠在一起。
“老师,”我打破沉默,“您寒假……过得好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行。”
“那个海归博士……”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我:“谁告诉你的?”
“听……听同学说的。”
她笑了,笑容有些讽刺:“消息传得真快。”
“老师,”我小心翼翼地问,“您……会辞职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顿了顿,“因为如果您结婚,可能会换工作。”
她看着我,夜色里,她的眼睛很亮:“我不会辞职,也不会结婚。”
“为什么?”
“因为不想。”她转身继续走,“有些事,不是别人说好就是好。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我跟在她身后,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她不结婚,她不辞职,她还会在这里,继续当我的老师。
走到停车场,她拉开车门:“回去吧。”
“老师,”我说,“您开车小心。”
“嗯。”她坐进车里,又摇下车窗,“赵晨。”
“嗯?”
“好好学习。”她说,“别想太多。”
车子驶远了。我站在原地,反复咀嚼她最后那句话——“别想太多”。是说学习,还是说别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果然每天去办公室补习。半小时,不长不短,足够她讲清楚一个知识点,也足够我贪婪地收集每一个和她相处的瞬间。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默契。
她讲课,我听讲;她提问,我回答;她偶尔会看着我走神,我会在她低头时偷偷看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像一根绷紧的弦,轻轻一碰就会发出声响。
但这种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周五下午,补习结束时,外面下起了雨。春天的第一场雨,细密而冰凉。
“带伞了吗?”她问。
“没有。”
她从柜子里拿出那把深蓝色的伞:“拿着吧。”
“老师您呢?”
“我开车。”她说,“快走吧,雨大了。”
我接过伞,走到门口,又回头:“老师,这把伞……我用了好多次了。”
“那就继续用。”她头也不抬地说。
走出办公楼,雨果然更大了。我撑开伞,走进雨里。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一个男人撑着伞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男人三十多岁,穿着考究的灰色大衣,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捧着一束花。看见我,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礼貌的微笑。
“同学,请问杨雯雯老师下班了吗?”他问。
我的心猛地一沉:“您找杨老师?”
“对,我是她朋友。”男人说,“约好一起吃晚饭。”
朋友。这个词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握紧伞柄,指关节泛白。
“杨老师应该还在办公室。”我说。
“谢谢。”男人点点头,往办公楼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那束花是粉色的玫瑰,包装得很精美。雨打在上面,花瓣微微颤抖。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浑身湿透,我才机械地迈开脚步。雨越下越大,伞好像失去了作用,雨水从四面八方打进来,冷得刺骨。
回到家时,母亲吓了一跳:“怎么淋成这样?伞呢?”
我这才发现,伞忘在学校了。不,不是忘了,是根本就没带走。
“忘带了。”我哑着嗓子说。
“快去洗澡!”母亲推着我进卫生间,“我去煮姜汤。”
热水冲下来,皮肤渐渐回暖,但心里还是冷的。那个男人的脸,那束粉色的玫瑰,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
朋友。约好一起吃晚饭。
所以她不结婚,但不代表没有人在追求她。海归博士,金丝边眼镜,粉色玫瑰……每个细节都像刀子,在我心上划下一道道口子。
洗完澡出来,母亲已经把姜汤端上桌。我埋头喝汤,眼泪却掉进碗里。
“晨晨,”母亲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我说,“就是有点累。”
母亲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那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那个男人的样子。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成熟稳重,和杨雯雯站在一起一定很般配。
而我呢?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除了给她添麻烦,还能给她什么?
手机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杨雯雯的短信:“伞忘在办公室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很久没回。
她又发了一条:“下周一记得带回去。雨天别淋雨,容易感冒。”
简单的关心,却让我鼻子一酸。我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
对话结束。我盯着那个“好”字,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演着无人欣赏的独角戏。
周一上学时,我把伞洗干净,晾干,仔细叠好,带去学校。
课间去办公室时,她不在。
我把伞放在她桌上,转身要走,却看见垃圾桶里扔着那束粉色玫瑰。
花已经蔫了,花瓣散落出来,在黑色的垃圾袋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愣在原地,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窃喜,有疑惑,有不安。
“看什么?”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咖啡。
“没、没什么。”我慌忙说,“老师,伞还您了。”
“嗯。”她走到桌前,看了眼垃圾桶,表情没什么变化,“谢谢。”
“老师,”我鼓起勇气,“周五那个……是您朋友?”
她抬眼看向我,眼神很平静:“嗯。”
“他……”
“赵晨,”她打断我,“这跟你没关系。”
我低下头:“对不起。”
“去上课吧。”她说,“快打铃了。”
我走出办公室,心里乱成一团。她不想谈,说明她在意。她在意什么?在意那个男人?还是在意我知道这件事?
那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
政治课上,她讲课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她,观察她的表情,想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些什么。
但她看起来很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讲课,提问,批改作业,一切如常。
放学后补习时,我们谁也没提周五的事。她照常讲题,我照常听讲。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补习结束,我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她忽然说:“赵晨。”
“有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她轻声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别让其他事情分心。”
“老师,”我问,“您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您自己?”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过了很久,她才说:“都是。”
走出办公楼时,天已经黑了。没有星星,云层很厚,像要下雨。我慢慢往家走,脑子里反复回放她最后那句话——“都是”。
都是在说谁?都是什么意思?
走到小区门口时,手机震动了。是路轩:“赵哥,出来上网不?”
“不了。”
“咋了?失恋了?”
我看着那三个字,苦笑。失恋?我连恋都没有,何来失?
回到家,母亲在客厅等我。桌上放着个蛋糕盒子。
“妈?”我有些意外。
“今天是你农历生日。”母亲笑着说,“十八岁生日要过两次,阳历一次,农历一次。”
我这才想起来。是啊,今天农历二月十七,我生日。
母亲打开盒子,是个小小的水果蛋糕,上面插着“18”字样的蜡烛。
“许个愿吧。”母亲点燃蜡烛。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什么愿呢?希望考上好大学?希望母亲健康?还是希望……
烛光在眼前晃动,我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许了什么愿?”母亲问。
“不能说。”我说,“说了就不灵了。”
母亲笑了,没再追问。我们分吃了蛋糕,很甜,甜得有些发腻。
晚上躺在床上,手机又震动了。是杨雯雯的短信:“生日快乐。”
我盯着那四个字,心跳加速。她怎么知道?
“您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我回。
“学籍表上有农历生日。”她说,“本来想白天跟你说,忘了。”
“成年了,要更懂事。”
“我会的。”
对话停在这里。我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打下一行字:“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发送。
然后开始等。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时,屏幕亮了。
“问吧。”
“如果……如果一个人明知道不该喜欢,还是喜欢了,怎么办?”
这次她回得很慢。很慢很慢,慢到我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那就藏在心里。”她说,“等时间过去,等自己长大,等一切都来得及的时候,再说。”
我看着那句话,看了很久。藏在心里。等时间过去。等一切都来得及。
可是,要等多久呢?
“老师,”我又问,“您等过吗?”
这次她回得更慢。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时,手机震动了。
“等过。”她说,“但有些人,等不到就是等不到。”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睡吧。”她打断我,“明天还要上课。”
“晚安,老师。”
“晚安。”
对话结束了。我盯着屏幕,直到它自动熄灭。黑暗里,眼睛酸涩得厉害。
那一夜我又失眠了。躺在床上,反复想着她的话——等过,但等不到。
她在等谁?那个海归博士?还是别的什么人?
而我呢?我在等她。等她什么?等她回头看我一眼?等她愿意跨过那条线?还是等自己长大,等到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天?
窗外传来雨声,淅淅沥沥的,像谁的哭泣。
我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翻开扉页,看着上面那行小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是啊,我生君已老。她三十岁,我十八岁。十二年的距离,像一道鸿沟,横在我们之间。
但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如果我能早生十二年,如果我能在她最美的年华遇见她,如果……
没有如果。
现实是,她是我的老师,我是她的学生。现实是,我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界限。现实是,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有些感情只能深埋。
我合上笔记本,关上台灯。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春天的雨,本该温柔,此刻却冷得像冬天的雪。
我知道,这个春天,会比冬天更冷。
但我也知道,无论多冷,春天总会来的。
而有些花,即使开在寒冬,也会努力绽放。
就像有些感情,即使注定无果,也会顽强生长。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还要见她。
这就够了。
第9章 血色抉择
四月末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下午最后一节政治课,天色已经阴沉得像是傍晚。
教室里开了灯,惨白的光线映在杨雯雯疲惫的脸上。
她正讲解着一道哲学大题,声音有些沙哑,时不时停下来咳嗽两声。
“老师,您休息会儿吧。”林晓月小声说。
“没事。”杨雯雯摆摆手,继续指着黑板上的图示,“所以这里的矛盾是……咳咳……”
她咳得更厉害了,扶着讲台才站稳。我看见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
下课铃终于响了。她收拾教案时,身体晃了晃。我立刻站起来:“老师,我送您去医院。”
“不用……”她还想拒绝,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出话。
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快步走上讲台,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里的包:“您发烧了,必须去医院。”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些涣散,终于点了点头。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我撑开那把深蓝色的伞,护着她往校门口走。
她靠在我肩上,脚步虚浮,大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能打到车吗?”她虚弱地问。
“应该能。”我一手撑伞,一手揽着她的肩,尽量不让雨淋到她。
校门口的车流在雨中缓慢移动。我招手拦车,但几辆出租车都载着客。雨越下越大,伞已经没什么用了,我们俩的裤腿都湿透了。
“去路边便利店避避雨吧。”她声音越来越轻。
我正要扶她过去,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侧面冲过来,速度太快,在湿滑的路面上失控打滑,直直朝着人行道撞来!
时间仿佛变慢了。
我看见车灯在雨幕中晃成一片刺眼的光斑,看见杨雯雯惊愕地转头,看见她身后就是那辆失控的车。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将她往前一推,用尽全力把她推开人行道。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我的侧腰上。
世界天旋地转。
我听见杨雯雯的尖叫,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听见自己身体撞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
然后,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雨声,和越来越微弱的意识。
“赵晨!赵晨!”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很急,带着哭腔。我想回应,但发不出声音。眼皮很重,视线模糊,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扑在我身边。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是她的声音,她在哭。
我想说“别哭”,但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然后,黑暗吞没了一切。
再次有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耳边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还有压抑的啜泣声。我努力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她苍白的脸。
“赵晨?”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
“老师……”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别动。”她按住我,“你受伤了,肋骨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
记忆慢慢回笼——雨,车,我把她推开,然后是撞击的剧痛。
“您没事吧?”我问。
她愣住了,眼泪突然涌出来:“你傻不傻……都这样了还问我……”
“您没事就好。”我想笑,但胸口一阵刺痛。
“别说话。”她擦掉眼泪,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医生说你醒了要检查。”
医生很快来了,检查了我的瞳孔反应,听了心肺,问了几个问题。
“小伙子命大。”医生一边记录一边说,“肋骨骨折两根,已经固定了。脑震荡需要观察几天。另外……”医生看向杨雯雯,“你是他家属?”
杨雯雯张了张嘴,我抢在她前面说:“她是我老师。”
医生点点头:“老师也行。他需要住院一周左右,这段时间要有人照顾。饮食要清淡,不能有大动作,咳嗽或打喷嚏时要用手按住胸口减轻疼痛。”
“知道了,谢谢医生。”杨雯雯说。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她坐在床边,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老师,”我说,“您回家休息吧,我没事。”
她摇头,眼泪又掉下来:“我不走。你是因为我才……”
“是我自己愿意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她抬起头,眼睛通红:“为什么?赵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多危险吗?如果那辆车再偏一点,如果……”
“因为您对我很重要。”我打断她,“比我自己还重要。”
她捂住脸,肩膀颤抖起来。哭声压抑在指缝间,闷闷的,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
我伸手,想碰碰她,但手上的输液管限制了动作。她看见了,握住我的手,手心冰凉,还在发抖。
“老师,”我轻声说,“别哭了。我真的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她哽咽着,“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被撞飞的时候,我……我以为你……”
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我手心里。温热的眼泪滴在我手上,烫得我心口发疼。
“老师,”我说,“您听着。我今年十八岁,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您平安,想要您快乐,想要……想要和您在一起。”
她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很大。
“我知道这很突然,也知道您会拒绝。”我继续说,“但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老师,我喜欢您。不是学生对老师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想保护您,想照顾您,想和您一起走以后的路。”
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您可以拒绝。”我说,“可以骂我不懂事,可以继续当我的老师。但我的心意,不会变。”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滴声和窗外的雨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反对吗?”
“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
“那你还……”
“因为我喜欢您。”我看着她的眼睛,“喜欢到可以对抗全世界。”
她哭了,又笑了,又哭又笑,像个孩子。然后,她俯下身,很轻很轻地,在我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傻子。”她贴着我的额头,轻声说,“我也是。”
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窗外的雨声,仪器的滴滴声,都远去了。只剩下她的呼吸,和我的心跳。
“但是赵晨,”她直起身,擦掉眼泪,“我们要约法三章。”
“您说。”
“第一,在你高考结束之前,我们只是师生。在学校,在别人面前,要保持距离。”
“好。”
“第二,你要好好养伤,好好复习,考上好大学。这是你的未来,不能因为我受影响。”
“第三,”她握住我的手,“在你大学毕业之前,我们……不能越界。你还太小,未来还有太多可能。我要你确定,这份感情不是一时的冲动。”说完,她低下了绯红的脑袋。
我看着她,看着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睛:“我确定。现在确定,以后也确定。”
她笑了,笑容里有泪光:“那就等你大学毕业。如果那时候你还喜欢我,如果那时候你还确定……”
“我会的。”我打断她,“一定会。”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待着,听窗外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推开了。母亲冲进来,看见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晨晨!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母亲扑到床边,上下检查。
“妈,我没事。”我说,“就是肋骨骨折,养养就好。”
母亲这才注意到杨雯雯,愣了一下:“杨老师,您……”
“阿姨,对不起。”杨雯雯站起来,深深鞠躬,“赵晨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母亲看看我,又看看她,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认定的事,谁也拦不住。”她握住杨雯雯的手,“杨老师,您也别太自责。他这是……随他爸,轴。”
杨雯雯眼眶又红了:“阿姨,医药费我来承担,还有……”
“不用。”母亲摇头,“这孩子心甘情愿的,怪不着您。您先回去休息吧,脸色这么差,别也病倒了。”
“我想……”
“妈,”我说,“让老师再待会儿吧。”
母亲看着我,又看看杨雯雯,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那我去买点吃的,你们……好好说说话。”
母亲离开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杨雯雯重新坐下,手指轻轻碰了碰我脸上的擦伤。
“还疼吗?”
“不疼。”我说,“您的手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几道擦伤,大概是推开时在地上蹭的。
“没事,小伤。”她想缩回手,我握住了。
“老师,”我说,“等我出院,等我高考结束,等我考上大学……到那时候,我能光明正大地牵您的手吗?”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能。”
“能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您是我喜欢的人吗?”
“能。”
“能……娶您吗?”
她愣住了,然后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等你大学毕业,等你有了稳定工作,等你真的确定……到那时候,再来问我。”
“好。”我也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线微光。夜晚就要过去,黎明即将来临。
我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困难——母亲的担忧,学校的眼光,社会的偏见,还有漫长的等待。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会在路的尽头等我。
而她,也愿意等我。
“睡会儿吧。”她轻声说,“我在这儿。”
“嗯。”我闭上眼睛,手还握着她的手。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
梦里没有车,没有雨,只有阳光,和她温暖的手。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脸上——她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还握着我的手。
我轻轻动了动手指,她立刻醒了,抬头看我:“怎么了?疼吗?”
“不疼。”我说,“就是……想看看您。”
她脸一红,别过脸去:“没大没小。”
“老师,”我说,“等我好了,我能叫您的名字吗?”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温柔:“等你考上大学。”
“那我要努力了。”我笑了,“为了能叫您的名字。”
她也笑了,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美得像一幅画。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有要守护的承诺,有要奔赴的未来。
虽然还要等,虽然路还长。
但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等。
她在等我。
而我,也会努力奔向她在的远方。
雨停了。
天晴了。
春天,终于真正地来了。
第10章 静待花开
五月的阳光透过病房窗户,在白色被单上切出明晃晃的光斑。
我出院那天,医生再三叮嘱:“骨折恢复期至少三个月,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提重物,咳嗽打喷嚏要小心。”母亲在一旁连连点头,像背教科书一样重复着注意事项。
杨雯雯也来了,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裙,头发松松扎着,看起来很清爽。
但眼下的乌青还是暴露了她的疲惫——这些天她学校医院两头跑,每天放学都来看我,有时候带着熬好的汤,有时候只是坐一会儿,看我做习题。
“老师。”我坐起身。
“别动。”她快步走过来,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给你带了换洗衣服,还有……”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最近的政治复习重点,我整理出来了。”
母亲看看她,又看看我,眼神复杂:“杨老师,这些天真是麻烦您了。”
“应该的。”杨雯雯轻声说,“赵晨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空气微妙地安静了几秒。母亲叹了口气,拎起行李袋:“我先去办出院手续,你们……说说话。”
门轻轻关上。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阳光很暖,窗外的梧桐树已经绿意盎然。
“还疼吗?”她指了指我的肋骨位置。
“好多了。”我说,“就是有点痒,医生说是在长骨头。”
她点点头,在床边坐下,翻开那个笔记本:“我按知识点重新梳理了一遍,重点部分用红笔标出来了。你养伤这段时间,可以先把这些背熟。”
我接过笔记本。
她的字迹工整清晰,每一页都密密麻麻,但条理分明。
翻到中间时,一张书签滑落出来——是之前我送她的那个,木质的,刻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个……”我捡起书签。
“一直用着。”她接过,重新夹回笔记本里,“挺好看的。”
阳光照在她侧脸上,我能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耳根。那枚银戒已经不见了,左手光洁,只有手腕上那块旧手表。
“老师,”我说,“我会好好复习的。”
“嗯。”她抬头看我,眼神温柔,“但也要注意休息,不能太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知道。”我顿了顿,“您也是,别太累。黑眼圈都出来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眼下,笑了:“这么明显?”
“嗯。”我看着她的眼睛,“但还是很漂亮。”
她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耳根更红了:“油嘴滑舌。”
但我看见,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出院后,我开始了真正的高考冲刺。
母亲向单位请了半个月假,在家照顾我。
每天早晨六点,她准时叫我起床,早餐已经摆在桌上——通常是粥、鸡蛋,还有她自制的包子。
吃完早餐,我就在书桌前坐下,开始一天的学习。
杨雯雯给的笔记本成了我的圣经。
我按她的规划,每天背一章重点,做一套习题。
遇到不懂的地方,我会用手机拍下来发给她,她通常会在课间回复,有时候是文字,有时候是语音讲解。
她的语音我每条都收藏。深夜做累了,就戴上耳机听她的声音。温和平稳,逻辑清晰,像深夜里的灯塔,给我方向。
周五下午,她照例来看我。
门铃响时,我正在做数学题。母亲去开门,我听见她的声音:“阿姨,我来看看赵晨。”
“杨老师快进来。”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晨晨在书房呢,我去切水果。”
她走进书房时,手里除了书包,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排骨汤。”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我妈炖的,说对骨头恢复好。”
“谢谢。”我说,“您坐。”
她在书桌对面坐下,看我摊开的习题集:“数学做到哪儿了?”
“解析几何。”我把本子推过去,“这道题卡住了。”
她凑过来看题。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能看见她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细小阴影。
她专注地思考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图形。
“这里,”她忽然抬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她迅速低头,指着题目,“这里要转换坐标系,你看……”
她讲解的时候,我一半心思在听题,一半心思在她身上。
她今天涂了很淡的唇膏,樱粉色,衬得皮肤很白。
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了,露出精致的锁骨。
握着笔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明白了吗?”她问。
我回过神:“啊?哦,明白了。”
她怀疑地看着我:“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我拿过笔,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您看,这样对吗?”
她检查了一遍,点点头:“对。看来是真明白了。”
我们都笑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把书房照得明亮温暖。
母亲端水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我们面对面坐着,她在讲题,我在听,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杨老师,吃水果。”母亲把果盘放在桌上,看了看我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出去了。
“你妈妈……”她轻声说。
“她知道。”我说,“我跟她说了。”
她愣了一下:“说什么了?”
“说我喜欢您。”我看着她的眼睛,“说等我考上大学,等我有能力了,要光明正大地追求您。”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脸颊红到脖子:“你……你怎么能……”
“我不能瞒着我妈。”我说,“她是我最亲的人。”
她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阿姨……怎么说?”
“她说,路是我自己选的,她不反对,但希望我想清楚。”
她抬起头,眼圈有点红:“阿姨真好。”
“她只是希望我幸福。”我说,“而我的幸福,就是您。”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泪,又像含着光。然后,她伸手,很轻很轻地,碰了碰我放在桌上的手。
只是一触,就收了回去。
但那一触的温度,足够我记很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高考越来越近。
我的身体慢慢恢复,已经可以正常走路,只是还不能跑跳。
学习进度也跟上了,甚至比受伤前更努力。
因为我知道,我多考一分,离她就近一步。
学校里,我们还是普通的师生。
课堂上,她讲课,我听讲;她提问,我回答。
但在那些短暂的瞬间——她转身板书时,我抬头看她的背影;她讲解重点时,目光扫过我,停留半秒;下课后我交作业,她接过的瞬间手指轻触——这些瞬间,像暗流下的珍珠,隐秘而珍贵。
路轩发现了我的变化:“赵哥,你最近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学到凌晨。”
“最后冲刺了。”我说。
“不只是这个吧。”他凑过来,压低声音,“你跟杨老师……”
“别瞎说。”我打断他。
“切,当我傻啊。”他撇撇嘴,“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我没接话,低头做题。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五月中旬,学校举行了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我排在年级第十二。比预期还好些。
杨雯雯把我叫到办公室,拿着成绩单,眼里有藏不住的欣喜:“进步很大。”
“是老师教得好。”我说。
她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奖励。”
我打开,是一支黑色的钢笔,笔身刻着一行小字:“长风破浪会有时”。
“喜欢吗?”她问。
“喜欢。”我握紧钢笔,“谢谢老师。”
“好好用。”她说,“高考的时候,就用这支笔。”
“嗯。”我看着她的眼睛,“您会来送考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会。我会在考场外等你。”
那个约定,成了我最后冲刺的最大动力。
六月初,高考倒计时牌翻到了最后一周。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释然的奇异气氛。有人拼命刷题,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最后一节政治课,杨雯雯没有讲新课,而是给我们做最后的嘱咐。
“同学们,”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明天你们就要上考场了。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相信自己,你们已经准备了三年,足够了。”
教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她。
“高考很重要,但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她继续说,“无论结果如何,你们的人生都才刚刚开始。所以,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就好。”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几秒里,我看见她眼睛里的鼓励,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见她无声地说:加油。
我点点头,无声地回应:我会的。
下课后,同学们陆续离开。我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光了,才走向讲台。
“老师。”我说。
她正在擦黑板,转身看我:“还不回家?”
“这就走。”我走到她身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您的。”
她接过,看了看:“这是什么?”
“现在不能看。”我说,“等我考完再看。”
她看着我,眼睛弯起来:“神神秘秘的。”
“老师,”我说,“明天……您真的会来吗?”
“会。”她点头,“早上七点半,我在校门口等你。”
“好。”我笑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她叫住我,从讲台下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这个,考试要用的东西都检查一遍。准考证,身份证,铅笔,橡皮……都在这儿了。”
我接过,沉甸甸的,不止是文件的重量。
“谢谢老师。”
“去吧。”她说,“今晚早点睡,别复习了。”
走出教室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那个信封,正低头看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安心。
我知道,明天我要上战场了。
但我也知道,有个人在战场外等我。
回家路上,我去了一趟江边。江水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对岸的建筑在暮色中轮廓分明。我站在栏杆前,深吸一口气。
手机震动,是她的短信:“到家了吗?”
“在江边。”
“别待太久,晚上风大。”
“老师,”我打字,“如果我考得好,能讨个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现在不能说。考完再说。”
“好。等你考完。”
收起手机,我看着江面。夕阳正在西沉,天空被染成绚烂的橘红色。明天,就是决定命运的一天了。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有一个人会陪我面对。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很清淡的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明天加油。”母亲给我夹了块鱼,“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嗯。”我点头,“妈,谢谢您。”
“傻孩子。”母亲笑了,“跟妈客气什么。”
晚饭后,我最后一次检查考试用品。准考证,身份证,铅笔,橡皮,尺子,还有那支刻着字的钢笔。每一样都仔细放好。
八点,我准时上床。闭上眼睛,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半年的画面——雨中的相遇,办公室的补习,医院的告白,还有她温柔的眉眼。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睡着了。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
没有梦,只有安稳的黑暗。
醒来时是早晨五点。天还没亮,但我已经毫无睡意。起床,洗漱,吃早餐。母亲给我煮了两个鸡蛋一根油条,说是“100分”的寓意。
六点半,我出门。清晨的空气很清新,街道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考生和家长。我背着书包,慢慢往学校走。
快到校门口时,我看见了她。
她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披着。看见我,她笑了,朝我挥手。
我快步走过去。
“老师早。”
“早。”她上下打量我,“状态不错。”
“嗯。”我说,“不紧张。”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薄荷糖,紧张的时候含一颗。”
我接过,手心传来她的温度。
“老师,”我说,“等我考完。”
“嗯。”她点头,“好好考。”
我们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周围的考生和家长越来越多,嘈杂的人声中,我们像两个安静的岛屿。
预备铃响了。
“去吧。”她说。
“老师,”我看着她,“等我考完,我有话跟您说。”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我等着。”
我转身,走进校门。走到教学楼前时,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斑驳陆离。
我握紧手里的文件袋,深吸一口气,走进考场。
第一科是语文。试卷发下来,我浏览了一遍,心里有底了。拿起那支钢笔,在姓名栏写下“赵晨”两个字。
笔尖顺滑,墨迹流畅。
像她的话,温柔而有力量。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每一科,我都全力以赴。遇到难题时,我想起她说的“放平心态”;感到疲惫时,我想起她说“我在外面等你”。
最后一场是英语。交卷铃响起时,我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
结束了。
三年的高中生活,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走出考场时,夕阳正好。金色的阳光洒满校园,同学们欢呼着,奔跑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拥抱。
我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然后,我看见她了。
她还站在那棵槐树下,手里拿着一瓶水。看见我,她笑了,朝我走来。
“考得怎么样?”她问。
“还行。”我说,“正常发挥。”
她把水递给我:“喝点水。”
我接过,瓶身是温的——她一直用手捂着。
“老师,”我说,“现在,我能说了吗?”
“说什么?”
“说我喜欢您。”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说我会努力变得更好,说等我有了能力,我要光明正大地追求您。”
她看着我,眼眶渐渐红了。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
“傻子。”她说,“我等你。”
我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她没有挣开,只是轻轻回握。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喧闹的校园里,我们静静站着,手握着手。
远处传来同学们的欢呼声,天空中飘起了彩带。青春在这一刻沸腾,而我们在沸腾的中心,找到了彼此的安静。
“老师,”我说,“从今天起,我不是您的学生了。”
“嗯。”她点头,“但你还是赵晨。”
“那我能叫您的名字吗?”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能。”
“雯雯。”我叫她的名字,第一次,光明正大。
她脸红了,但笑得很甜。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校园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同学们陆续离开。我们并肩走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手还牵着。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问。
“等成绩,填志愿。”我说,“然后……打工,攒钱。”
“攒钱做什么?”
“将来娶您。”我说得理所当然。
她停下脚步,看着我,眼泪又涌上来:“你还这么小……”
“但我的心已经很大了。”我说,“大到能装下整个未来,和您。”
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走到校门口,暮色中,那扇铁门静静矗立。
三年前,我走进这里,还是个对一切充满迷茫的少年。
三年后,我走出这里,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去哪里。
“我送您回家。”我说。
“好。”
我们并肩走在暮色渐浓的街道上。路灯一盏盏亮起来,车流如织,城市华灯初上。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城市,今夜格外温柔。
到她家楼下时,我停下脚步。
“就送到这儿吧。”她说。
“嗯。”我点头,但还是没松手。
她笑了:“怎么,舍不得?”
“嗯。”我老实承认,“舍不得。”
她踮起脚尖,很轻很轻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现在可以了吗?”
我愣住了,然后傻傻地点头。
“回去吧。”她说,“你妈该担心了。”
“明天……”我说,“我能来找您吗?”
“能。”她笑,“随时都能。”
我看着她上楼,看着三楼的灯亮起,看着她在窗前对我挥手。我也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走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虽然战斗还没结束——还有成绩,还有大学,还有漫长的未来。
但至少这一仗,我赢了。
赢了她的一句“我等你”。
赢了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丰盛的晚餐。看见我进门,她松了口气:“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说,“妈,谢谢您。”
“傻孩子。”母亲拉我坐下,“吃饭吧。考完了,好好放松。”
吃饭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的短信:“到家了吗?”
“到了。您在做什么?”
“批卷子。”她回,“明天要开始阅卷了。”
“累吗?”
“不累。想着你,就不累。”
我看着那行字,嘴角忍不住上扬。
母亲看了我一眼:“杨老师?”
“嗯。”我没隐瞒。
母亲叹了口气,又笑了:“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把握。但晨晨,妈还是那句话——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我知道。”我说,“我会的。”
晚饭后,我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翻开扉页,看着上面她写的字:“赠赵晨同学:愿你在思想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我在下面,郑重地添上一行:“而您,是我前行的唯一理由。”
合上笔记本,我走到窗前。夜空很干净,能看见几颗星星。远处有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开绚烂的光。
高考结束了。
夏天开始了。
而我和她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知道,前路还有风雨,还有挑战,还有无数需要跨越的障碍。
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会陪我一起走。
而那个人,是我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光。
窗外的夜风很暖,带着初夏的气息。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而我和她,也会在阳光里,走向属于我们的未来。
这就够了。
足够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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