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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妻主笑的这么甜就是在勾引夫郎
一想到他现在是正经的殷少夫郎,能昂首挺胸的回韩家,还能看到继父和韩疏咬碎牙不甘心的表情,韩破情绪就分外高涨,步子迈的要飞起来了,风风火火地拉着弱水就出了殷府大门。
大门前棕红大马甩着尾巴正等着随时准备出发。
楠木车厢后架上整齐的码放着各式各样的礼品,都是给二人回门拜见外母外父所用,有的用丝绸包着,有的是纸盒子,林林总总堆了小半车。
韩破上下一扫,心中喜滋滋的,面上十分光彩,睨向身旁的弱水,知道就算不全是她置办的,但到底是殷家,是知礼数的。
又想,宝园的帐亏空归亏空,殷府家财大头还是在父亲手里捏着的,父亲总归是只有妻主一个孩儿,日后万不可能亏的了她。
心中更觉得前路无所畏惧。
弱水也知自己昨日早把为回门准备礼品之事抛至脑后,不由心虚,不待韩破动作,自己就先悄悄冥冥地爬上车。
只是她一上车看到熟悉的车内,就回想起昨日车中她被韩破作弄地淫靡求欢的场面,自己光屁股还教人吹了唿哨打趣,那点心虚顿时消散,脸不由一寸一寸洇红,恨恨一跺脚,想也不想的坐进最里面。
而韩破上车就看到弱水蜷在离他最远的一角,睁着她桃花清酒一样的眼睛,从他上车一路看到他落座,整张小脸都流露出一副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事,生气又紧张表情。
他不由心中暗笑,“过来。”
弱水警惕地瞪他一眼,脸往旁边一扭,“不过来!”
韩破挑了挑眉,长臂一展,就拉着角落里鹅黄堆烟的少女跌倒进自己怀中,此时马车已经缓缓行起来,震的还未起身的弱水又往他怀中摔了摔。
弱水被韩破环住腰背,起又起不来,只能掰着他的手臂,脸鼓的像个受惊的河豚,“你干嘛!”
“怕什么?”韩破有些好笑,伸手掐了掐她鼓起的脸颊,手指间的颊肉嫩的像刚刚凝固的羊奶酥酪,他不由手痒痒的又掐两下,才说,“为夫不过是想让弱弱躺在腿上舒服些。”
“谁、谁怕了?!”
弱水一巴掌打开他的手,虚张声势地呵了一声。
韩破狭长凤眸露出一丝揶揄,“那你躲我什么?嗯?”
她那能叫躲么?
她那明明是退避叁舍,明哲保身!
弱水气的语塞,顺势倒下,头邦的砸在他腿上,只是手还紧紧的护在衣服上,乌润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韩破,眨也不眨,实在是此人有前犯,不得不警惕。
那双手却不计较地捏着她额头轻轻揉起来,修长指尖浅浅插在发里一下轻一下重地按着,让她整个头都有种舒畅感,早上未休息够的昏涨感也减轻许多。
“怎么样,舒服么?”韩破颇有些骄傲的问,此时愉悦舒心的心情让他面上愈发神采飞扬,英秀艳丽地直煞人眼。
弱水看的呆了呆,不自然地扭扭身子,依然嘴硬,“唔……也就还行吧,你就这样,不可以乱动哦。”
“乱动?”韩破停住按摩的双手,往下移了移捧住弱水的小脸,英艳面容在弱水眼中陡然放大,那丰厚的菱唇包住她的嘴像吃果子一般又吮又咬,舌头也伸进她口中搅动纠缠,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山踯躅馥郁的熏香。
待她被吻的浑身酥麻,喘不过来气地伸手扯他头发时,他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唇,挑衅地看着她,“就动!”
弱水雪玉肌肤粉粉红红,唇上湿软红肿,舌头被吃的到僵麻,而悬在自己上方的男人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心中不禁更气,她眼睛一眨,便咬着牙弯起甜甜的笑,衬着她面上薄薄一层春意,更是殊艳稚媚。
小混账笑的这么甜就是在勾引夫郎!
韩破看的心头一酥,低头又要来亲。
弱水早有准备地用手指抵住他额头,眨巴眨巴眼睛,“韩破……你脸上敷的粉落我脸上了,你再亲,脸上的会掉完的哦~”
她也没想到韩破会这么重视这次回门,前两日只用黛笔画一画眉,今日连真珠丁香粉都扑上了,叫原本小麦色的皮肤生生变作韩疏那样素丽的白肤。涂朱画黛,红衣金冠,着装十分张扬。
看起来倒不像回自己家,而是去对头家耀武扬威的架势,弱水煞有介事的想。
果然听她一说,韩破表情僵了僵,不自然且谨慎的坐直起来。
弱水难得扳回了一局,美滋滋的闭上眼睛,“到了再喊我。”
坊里的路远没有大路平整,即便是殷府老马走的十分稳当也不免有些摇晃,弱水闭着眼在这样的摇晃中昏昏欲睡。
但没多久马车就停下了,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她听见韩破扬声问,“丹曈,怎么停下了?”
前面丹曈声音柔柔的传来,“妻主少夫郎,前头的路被一群车队堵了,我们过不去。”
韩破眉头一拧,便撩起挡在车窗上的湖绿帷幔往外看去,想要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一时不查,艳阳也顺着他的手从外面直直射进来,刚好落在枕在他大腿上的弱水的脸上。
亮晃晃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困意被打搅,她不舒服的睁开眼睛,拉了拉他衣袖,“眼睛要瞎了!”
“说什么混话呢。”韩破拉住弱水揪着他衣袖的手,教训似的轻轻咬一口,才抽出袖里折扇,展开扇面挡在她眼上。
光线不在刺眼,躺着的少女这才安然的又闭上眼睛。
韩破也放心向外看去。
果然如丹曈所说,前面不甚宽松的巷子此时被一溜排牛车所占,不远处简陋陈旧的府邸门口前壮工人来人往,七八个衣着体面的女人穿梭在牛车间,指挥着壮工卸下牛车上的东西,一刻不停的往府里搬。
而在府邸大门檐下,是一个坐在高椅上的男人,正环视人群,在韩破视线望向他一瞬时,立即遥遥睇看过来,客气的点点头。
接着一个瘦长脸颊上耸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穿过人群,迎到了殷府车前,先是欠身一揖,抬起上身时脸上已经堆起谄笑,“这位想必就是殷府的贵人罢,早上我家主人遣我送去的见礼,尊府主人可还喜欢?您稍待片刻,下人们马上把路让出来。”
韩破从不远处收回目光,矜持的颔首,“你家主人费心了……”
中年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瞄了一眼,见他似乎想差了,不由心中腹诽,主人此时不是在府中么,门下监工的不过是主人最忠心的护卫,不过他不好拆穿隔壁府这位贵人便顺着他的话呵呵干笑了两声,将话题引到别处。
两人寒暄几句后,前方堵塞处通畅了,让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韩破便让丹曈驭马前行。
临走时中年男人还恭谦的道别,“我家主人最是怕寂寞,尊府与我府不过一墙之隔,主人道府中修缮好了,让您日后常来过舍闲叙。”
韩破望了望檐下男人也亲切许多,笑道,“既然令主人盛情邀约,届时定登门拜望。”
“恭候莅临。”
马车嘚嘚又开始行进,韩破看着这位新邻居的管家渐渐被甩车后,并未速速离去,仍立在原地客气的袖手恭送,直到被车厢完全挡住,他才被一通逢迎后身心舒爽的放下窗帷,掀开挡在弱水额上的扇子,颇为感慨道,“那新来邻舍主人真是不简单。”
从邻舍早上送来荔荷供时,不就知道人家不简单了么。
弱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富有?”
“不仅是富有。”韩破声音里流露出艳羡,“听他管家的言语,竟是自立男户,这可不光是钱财能办到的,还需要在官府中有贵人为靠才签批的下来,又养着护卫,也不知他是做什么营生的,如此有财力,日后我得好好了解了解。”
男户?新邻舍的主人竟然是个男人?
弱水一愣,不由睁开眼好奇问道,“那他长什么样子?”
韩破瞬间收起羡慕向往之情,眯起凤眼,在她额头上敲了个弹指,警告道,“两只眼睛一张嘴,长得像个山猴子,你管人家长相做什么?怎么还没见就上心了?”
弱水被噎的翻了一个白眼,手揉了揉额头,夺过韩破手上的扇子继续盖在脸上。
山猴子?
是昨日她见到的那人么?
说实话她不是很相信她夫郎这拈酸性子能公正无私的评价别人,但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实在不行,今晚上回来再好好从爹爹那里打探打探关于邻舍的消息。
总之,上天让她宛若新生的活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姬元清还没追到她家里来,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弱水烦躁的心又渐渐安定下来。
到了韩家所在的城东已经是巳时末。
日头高照,车内挽起帷幔,金灿灿的充盈整个车厢。
弱水休憩了一路,现在神伸懒腰,懒洋洋慢悠悠的整理钗发,倒是韩破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确认过自己的仪容,又拂了拂衣袖,昂首挺胸正襟危坐的像是即将上台的红毛斗鸡一样。
马车一停,他就迫不及待跳下车。
弱水慢吞吞的看了看他,在他催促兴奋的眼神中搭上他伸出来的手,也下了车。
(四十六)韩府
韩家看起来比殷府宅邸更簇新鲜亮,鱼鳞覆瓦朱柱白墙,檐下绘着锦鲤跃浪,连阔阶上的地砖都用的是今年上京才流行起来的蝶恋花纹长方砖。
一个穿着银红锦缎的美貌中年夫男领着一群家丁站在门口,见韩破下了车,赶紧迎了上来,热切的喊道,“小破回来了?昨夜我就念着你今日回门,一夜都睡不着,今天一大早就候在门口,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弱水还没转过身,先低声问了一句,“你爹?”
只听韩破笑一声,然后装模作样亲昵道,“容爹,这个家也只有你这样疼我了,咦,怎么没见二弟?我可是想他想的紧。”
弱水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不是韩破他爹,是韩疏他爹。
而韩大夫郎容氏噎了一下,面上勉强维持着微笑,心中却恼道,疏儿心心念念的亲事被大郎君抢去,他倒还有脸问疏儿怎么不来?
想那日殷家传信来说韩家送错了人,嫁去的是大郎韩破,妻主赶紧暗中命家丁寻找疏儿,只是一直未找到,只能让大郎礼成。
而疏儿半夜才失魂落魄的回来,后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也不喝。
他欲为亲子讨回公道,妻主却皱着眉:当日之事已为他尽力,现下既成定局,殷家事后也并未追究,说明认下了大郎君,况且,大郎本就难嫁,这们亲事大郎愿意便给了他,另外在为疏儿寻好的人家便是,又何必在此时多生一事!
家主发了话,他也只能忍下这口气,挨在疏儿房门前好声好气的劝:殷家小娘子行事浪荡好色,而他年纪轻轻有才有貌,顶着白州城第一美男的名头,何愁不能再寻个比殷家好数倍的亲事?
疏儿却沉默许久:“爹,你不懂……弱水她不是传闻那样的,我两年前就心悦她了……”
他在门外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疏儿才不懂,只要为他再寻个更权贵的人家,他现在浅薄的抑郁不甘不过是一吹就散的烟云。
心悦是什么?
是寒冬的雪,开了春便化了……
韩夫郎容氏正想着,一个绝色少女已经扶着大郎的胳膊在他身侧站定。
面前少女生的极美,穿着鹅黄织金的轻罗,雪肤乌鬓,面容是极精致的娇贵清艳,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股纯稚媚色,行动间姿仪款款风流袅袅,像是掩在寒冬雪下最清艳的一枝嫩黄梅朵。
她看向他温雅纤纤的叉手一礼,盈盈眼眸清湛,声如蜜露,“韩爹爹。”
容氏骤然回过神来,心口一酥脸皮一热,暗叹怪不得疏儿念念不忘,这样神仙似的女郎,但凡他在年轻个二十载,也要厚着脸皮使些手段了。
他越看越喜欢,声音柔的要掐出水来,“这是子妇罢?”
他拎起衣摆往阶下去了几步,正要好好拉着弱水再上下看几眼,只见大郎君横步一挪,横亘在他和少女之间。
韩破挡在弱水身前,脸上虚假的笑意淡去,凤目里涌起警惕和不耐烦,“容爹看什么呢?二弟不来那母亲呢?怎么没见母亲出来?不会是你又故意用什么伎俩绊住阿娘了吧?”
韩破突然的凶神恶煞,没震慑住用尽手段嫁入韩家的韩夫郎容氏,倒吓了弱水一跳。
她忿忿在他后腰上掐了一把,“韩破你收敛些罢。”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大门处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凌厉训道:“破儿你嫁了人,怎么还不收敛收敛你这爆炭性子?没得让人笑话!”
弱水探出头去看,只见一个头戴满嵌红宝石华冠的利落女人大步走出来,在门庭前的阶上站定,和韩破有三分相似的面容上尽显一家之主的从容威严,“你抢了二郎的亲事也算得偿所愿,那便从现在起不得追究往事,你且对你后父放尊重些!”
韩破咬了咬牙,似有不服,却也只得低头,“是,阿娘。”
弱水难得见他这般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忍不住抿起嘴角偷笑,却看见上方的韩娘子无视韩破,犀利如鹰的目光直直看向她。
弱水吞了吞口水,从韩破身后走出来,敛衽行礼,“殷弱水见过外母。”
韩娘子这才露出温和的笑,向她招招手,“殷儿,来。”
(四十七)韩府·三个男人一台戏
韩娘子对她倒没对韩破的那般威严,许是看殷府家业丰厚的面上,也许是看她是韩破的妻家,总归要客客气气的。
弱水刚走上前,就被韩主家大步走下来扶着胳膊上下夸赞一番,爱不释手地搂进怀里,才笑叹,“家里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让我儿担待了,舅君可还好?”
这是问场面之下殷大夫郎这次对韩家的意见?
弱水不自觉侧头看向韩破,她爹可是差点要把韩破送回韩家,结亲险成结仇……
韩破想起那日敬茶,也一反平日里的张扬自负,心虚的看向别处。
弱水收回目光,软笑回道:“家里面原一直靠着爹爹操心打理,现在有了韩破帮衬他管家,阿爹也有时间饮茶弄花了。”
韩娘子松了一口气,朗声笑道,“那便好,舅君喜欢饮茶,为娘这里还有前些日从春溪郡得来的春溪茶,一会叫林姑封好,下午你们家去时带回去。”
韩破先听弱水为他说话,腰板也挺直起来,一股甜意流转过心口。
接着就听到韩娘子拿当初送他生父茶园的茶做人情,眼睛一翻,忍不住酸嘲道,“殷家喝的可都是仙雾银针,家里茶园的春溪茶如何上的了台面,阿娘不会连珍藏的炎羲红都不舍得分我们一饼吧?”
韩娘子一愣,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真是生下来个冤孽讨债来了。
她眯起凤目张口要斥时,容氏已经快言快语道,“大郎你这是归宁还是讨债来?你想要的你阿母什么时候不依你不给你了?何苦这般酸刺你阿母,真真是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
从韩娘子手中要东西可不好要,尤其是她自己珍藏的东西。
他家疏儿都没要到,凭什么给大郎这个刺头郎。
容氏压下眼中不满转过身,又与韩娘子柔声道,“哪像我们疏儿,亲事没了还心疼孝顺妻主您,现在正在厨房煮忘忧汤呢。”
说着,还趁人不注意时笑吟吟的睐了弱水一眼。
可惜弱水是个缺心眼儿,根本没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暗示,完全沉浸在看热闹的快乐中:哇哦~韩家比她家有意思多了,还没踏进韩家大门就已经你来我往了一处好戏~
一个哼声嘲讽,“阿娘,容爹这么着急说话?怎么……是把茶叶当草料嚼完了?”
一个柳刀眉挑起面色冷凝,“你在殷家也是如此和长辈说话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抻着脖子一会去看韩破,一会又转回来看看韩娘子,脑袋转的像拨浪鼓,看的不亦乐乎。
在他们身后,只有丹曈满脸焦急,朝弱水露出央告的目光——
大好的日子,好妻主可别让少夫郎和主家打起来,教外人看了笑话去。
被暗示到的弱水尴尬摸摸鼻尖,她好像就一直在看热闹。
不过怎么阻止呢?
她转了转眼珠,揉了揉手腕。
韩府众仆侍只瞧见那个一直置身事外的漂亮少女突然上前一步,像一团鹅黄雪烟翻卷到大郎君面前,在大郎君面露疑惑时,忽然抬起手,啪的一声扇在他脸上,众人顿时发出低低惊呼,那可是阖府都不敢招惹的大郎君啊!
接着又不约而同的惋惜,巴掌声太小,他们站远点的根本就听不到,可惜可惜。
好在他们郎姑威风凛凛训斥的气势弥补了这一点:“没良心的东西!什么时候你成一家之主了。”
“殷弱水?!你在这打我?!”韩破捂着脸,抓着她的手腕咬牙低声质问。
“反了天了,敢、敢、敢这么对母亲说、说话……”弱水抖了抖,在他惊愕喷火的眼神中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湮灭成蚊子嗡嗡,“给我个面子嘛。”
韩破轻哼一声,手指一松。
弱水顺势抽回手,一溜烟缩回韩娘子身边,胆子又壮起来,趾高气昂的叉着腰瞧他,“今日顶撞母亲,是不是明日也要忤逆爹爹?回去你便给我好好抄一百遍孝经,抄不完,不许吃饭!”
她转头又在韩娘子诧异又含着些许考量的眼神中伸出两只手,抱着这位年长女子的胳膊晃了晃,软软撒娇,“说什么这茶那茶的,母亲给的都是好东西,日后再来要,母亲可别舍不得。站了这么久,母亲累不累啊?我们赶紧进去吧。今日我第一次来,不知家中来了哪些姨姨阿舅?可别教她们等久了。”
韩娘子知道弱水这是有心调停,但刚刚她出其不意的行为却让她有些意外,看来殷家小女郎倒没她想的那般废物,有些意思。
她比刚刚多了几分真心的拍拍弱水胳膊,“你是个好孩子,母亲膝下没有娇儿,日后你便是家里半个女儿,家里的便是你的,阿母哪有舍不得的。”
说罢,又瞪了韩破一眼,才与捏着帕子假作拭泪的容氏说,“亲事是委屈疏儿了,日后南伽坊的两间细布铺子便添在他嫁妆里罢。”
心里气的咬牙切齿表面却一副伤心难当的容氏突然听到之前一直缠着韩娘子索要的铺子,现在如此轻易的就松口给了他家疏儿,喜不自胜的躬了又躬,偷偷看向弱水的眼神也向看宝贝一般。
韩破手指摩挲在被打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说话。
但好歹是各退一步,一行人又恢复了和谐的气氛往里走。
韩娘子揽着弱水走在前头,换了话题与她说起家里头的亲长同辈,容氏和韩破随行左右,前后还乌央乌央环绕着一群侍僮仆夫,看着比殷府的人还多。
一进门,虽比不得殷府峻宇雕墙,端雅葳蕤,但处处精致严整,白墙赭柱,阶阔堂齐,也是一派殷实豪富的气象。
一众人穿过回廊来到一方庭院中,墙边精心修剪的石榴沐着艳阳,开的正盛的榴花似火。
而繁茂花枝下却掩映着一道扣起的小门。
弱水听着韩娘子的发家事业,从一介拖着一个妹妹两个弟弟,身子还没笤帚高的乡野游侠韩浪儿,跟着镖队行商,闯荡过瘴气横生的僳藜百寨,也去往过富饶的凤陵仙阳,混成如今在白州城还算有头有脸的韩主家,唯一的遗憾就是家中只有两个男郎,没能生下一个女娃好继承家业……
她小鸡啄米地不停点头,心中却奇怪,既然如此在乎家业,为何不招赘妇,还偏要把儿子嫁出去?
还未想出一二,忽地手腕被韩破扣住,连带着整个人都踉跄一下才停下。
韩破目光从那小门处收回来,看向迷惑不解的弱水和神色淡淡的母亲,眼神幽恹,“既然走到这里了,我要先带弱水去祭拜一下阿爹。”
※※※
从摆放着牌位的家祠中出来,是一方胡麻大点的小院。
正正方方的四方形,不同于外面的鲜亮,这里墙色斑驳,生着绿苔,墙角一株树倒还长得繁茂,枝叶间还残存着几朵红的毫不拘束的花,竟是早已过了花期的山踯躅。
韩破从小院里水井打了水,掏出丝帕沾湿擦去真珠粉,小麦色侧脸映在水盆中显出微微红的三道指痕。
弱水借机报复后心里很是暗爽,但表面还是怯怯道歉,“你疼不疼啊,我没打到你伤口吧?归宁的大喜日子,我怕你和你娘打起来嘛,你是我夫郎你肯定不会怪罪我的,对吧?”
巧言令色。
当他不知道她刚刚狐假虎威的小心思呢?
他睨着挨在身边一脸无辜的少女,抬起手,食指中指微曲,夹着她软腻颊肉掐了掐,才慢悠悠说:“弱弱这会儿蔫了?一家之主?嗯?”
她本来就是他妻主嘛。
弱水脸在他手里,只能睁着湿漉漉的水眸,噘着嘴不情不愿,“对不起嘛……”
胆气全长在她漂亮皮囊上了,小窝囊一个。
韩破松开手抱胸看着她,“光嘴巴说,东西呢?”
“有的有的~”弱水见他不在阴沉着脸,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忙不迭从袖带里掏出两个煮鸡蛋,是刚刚丹曈偷偷塞给她的,还是丹曈细心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特别坏?”
韩破一边接过弱水用帕子包住的熟鸡蛋在脸上滚了滚,一边淡淡问,不等弱水回答又自顾自的说,“……小时候我不是这样的。”
“嗯?”
弱水立即怀疑的上上下下的看他,不信。
韩破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道,“阿娘从我记事起就经常出门行商,家中只有阿爹,但阿娘每次从很远的地方回来都会给我带各种玩意儿,因为她说乖孩子才有奖励。那时除了遗憾家中没有妹妹,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娘爹疼爱的很幸福的人,直到五岁那年,阿娘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男童。”
弱水歪着头眨眨眼睛,“是你弟弟韩疏?”
韩破点点头,一想到韩疏眼中就控制不住露出一丝嫌恶。
“自从他来了之后,我的一切生活都发生了改变,阿爹从前一直很健康的身体突然开始卧床不起,阿娘却夜夜去陪做噩梦哭泣的韩疏……阿爹没捱过两年就去世了,而阿爹刚过世,容氏就急匆匆从仙阳奔了过来吊唁。”
弱水想了想,觉得他爹生病应当请医师才对,实在不能怪其他人,但显然她夫郎不这样想,只能忧愁的陪了一声轻叹,“生死有命……唔,那你呢?”
韩破被她惆怅的表情逗得一笑,接着讲,“那时韩疏高兴地要去接他爹,我不许,我就把他绑起来关在柴房里,又把大门紧闭,不让容氏进来。哼!我爹死了,他也别想见他爹。”
“可你娘……”弱水睁大眼睛,韩娘子的强势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她能让韩破这样干?
“阿娘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告诉我,从那天开始,容氏就是我正经的新阿爹。”他其实对阿娘娶新爹这件事早有料想,但回忆起当时风尘仆仆的容氏听闻此消息,抱着韩疏那个小贱人高兴的一边哭一边笑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皱眉头。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韩疏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时,向彼时被第一次被阿娘扇的哭泣的他露出一个得胜微笑。
一想到韩疏这个贱人居然和他同样都是从阿娘的肚子里生出来,一股恶心的感觉就从他胃脏中涌起。
韩破拧着眉,将手中凉下来的蛋丢给院子守着的猫,猫叼着蛋翻过院墙往园子去了,他也往天光下走去。
午间的阳光晒的他浑身热腾腾的充满力量,他回过头淡淡看着檐下怔怔的少女,“我若是女郎还好,可以天然的得到阿娘大部分目光,就像你今日才见她一面,她就将大部分目光都放在你身上那般。可我不幸的是个男子,是没有亲阿爹的,还要嫁出去的男子。韩疏有容氏为他打算,而我只能靠自己。”
我只能靠自己……
弱水闻此话心中倏地一动,一股莫名的心酸一下子从心深处冒出来,她又愣了愣,韩破虽没有爹,可殷弱水有周蘅那般完美的爹爹啊,为什么她会感同身受的感到难过?
难过的是殷弱水?还是……她?
……
“……人死不能复生,以后……就只剩我们俩了,你还有我……”
“……我将你送走……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找到心爱的人,别回来……”
面如玉,一身红衣像一团火,是谁哭着越来越远?
……
房内案上,香火燃尽落下。
极其细微的一声啪哒,却像惊雷一样炸在弱水耳边。
异样的颤栗如同乱波涟漪一般从她后背一点一点爬上她头颈,弱水身体一悚,赶紧收回遥望在那孤零零却洁净的灵牌上的视线,起身往庭中走去。
沐浴在天光下一身红衣的韩破,像只大公鸡一样昂首看着她,目光炯炯,“强嫁与你,对不住。”
“但从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干。”
“我知道你现在只是拿我当夫郎,不过日后我会让你爱我的,你会给我时间的对么?”
他幽黑眼眸定定注视着弱水,丰唇抿成一条支线,一直自负强势此时却露出一丝微弱的紧张。
弱水恍惚的看着面前红影,嘴唇张了张,“会。”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自己落进充满热意的怀抱,粗壮的手臂紧紧环着她腰身,脸被摁在不厚不薄的胸上,罗衣上熟悉的熏香一下子抚平她莫名的悲伤悸动,有些急促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将她拉回到新世界。
而低沉带着喜悦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这可是你承诺的。”
弱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登时烦躁的想抓头发,想咬他,却被他以为她在害羞而抱得更紧。
最后只能认命地在他热乎乎的胸怀间老实下来。
韩破丝毫没有察觉这些异样,想到什么似的又突然松开她,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快步走到那株开的如火如荼的山踯躅前,恭恭敬敬的向树拜了拜,“这棵树是爹爹生前种下的,以前从不开花,可自从爹爹去世后,却开的从不间断……我以前有好事坏事都会跟它说。”
说着,他就拿潋滟凤眼睨她,“如今,你的承诺可是在它面前许下了,想反悔也不行了。”
天杀的,让他穿什么红衣。
弱水嘟着嘴不情不愿瞪他一眼,才有样学样的学着韩破的动作,叉着手,如同敬人一般,向花树躬了两躬,“树神有灵,叨扰了。”
她顿了顿,抿着唇纠结一会。
才闭下眼,心中默念,“……外父树神若有灵且放心,只要他是我夫郎一日,我便会尽力保护他一日的。”
弱水念完,有所感地睁开眼顺着灼灼视线看去,就看见韩破站在树旁笑,红花衬着英艳俊颜,眼神幽微缠绵,竟然是从没见过的温柔。
像烧热的一汪金一样,又烫又耀眼。
弱水不自然的将脸别过去,“看什么?是不是该开宴了?我们去宴厅罢。”
韩破心里觉得舒畅至极,忍不住笑意得一个劲儿去瞧她,看的弱水实在有些不耐烦地瞅他,才拉着她往外走,“开宴还有一会,我懒得应付舅舅们,我们逛会儿园子再去。”
弱水皱了皱鼻子,懒得揭穿他的谎言。
哪里是他懒得应付舅舅们,明明是他惹得韩娘子生气,韩娘子不想见他。
这话还要说回不久之前,她们一行人走到这间小院门口,他突然就说要来祭拜,韩娘子当时面上就阴沉下来,哪有活人未敬,先拜死人的道理。
她当时见势不对赶紧扯了扯他,嘀嘀咕咕好一通说,才劝服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母亲对着干。
于是两人在韩家正堂上,整衣肃拜了坐在上首面色沉沉的韩娘子,和柔风细雨的容氏,又见过韩家姨母和两位舅舅,将从殷府带来的时新果品分给众人之后,才在还未开宴的间隙得韩娘子准许来祭拜一番韩破的先父。
不过反正还未开席,同他逛逛他家园子也好,弱水飞快地瞄他侧脸一眼,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地想着。
韩家的园子并不像殷府一般有湖有溪,只在宴厅那低洼的半边,借城中小鲵渠的河水引入宅中做了一片半圆小塘,而北侧后园中顺着地势做了山石堆迭成的小石林。
山径游廊,青岩小路两侧的翁润碧树间穿插种着紫薇、木绣球,岩隙间还攀着朝颜凌霄,正值夏花花期,黄的、白的、大红大紫开的是热热闹闹争先恐后。
弱水懒怠地坐在紫薇树下的石凳上,挥手扇风等着韩破去给她端凉饮子来。
她身子娇懒才转一会就走不动了,韩破笑着蹲下说背她,若在自家便罢了在韩家她可不好意思,说什么也不同意,只说坐着歇会就好了,可歇着歇着就想喝口清凉爽口的冷饮,比如什么薄荷梨浆就很好。
韩破顶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只得往附近屋榭去寻个看茶小仆,使去茶房给她做水。
这去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了。
炎炎日正,热风涤荡。
正当她无聊地数着地上的花砖有多少种颜色时,一股琴音隐隐约约顺着风飘来,泠泠寒脆,简直像一股清泉将夏日暑气洗涤一空。
之前听过的琴音与之一比,都成了乡舍间的大鹅叫,呕哑嘲哳不堪听。
弱水顿时起了好奇,起身顺琴音找去。
就在身后不远处的假山上,修着鸳鸯方亭,弱水不远不近的站在山壁前,清清泠泠的弦音如不枯竭的泉水一样不停从亭内流溢出来,正当她沉醉其中时,琴音忽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轻讶。
与此同时,假山间的尖风粗糙地迎面扑来,还混杂着地上的花粉碎叶,弱水抬手用手臂挡在脸前。
再睁开眼时,手臂上好巧不巧的勾缠上一条霜青色绣着白兰花的绸带。
……看起来,像是年轻男子的用物,危险!
弱水下意识将手臂背到身后,退后一步才抬头看到,在那丈半高的假山上方亭下,一名如竹如莲般清冷雅秀的男子依靠在阑干处,幽静无声地俯身看了她不知多久。
怀中正抱着一张蓝玉箜篌,满头青丝没有约束地披散在他身侧,时而被风吹起,飘在艳阳下,泛着幽润富丽地光泽。
鸟鸣清脆,林气净澈。
他眉眼如墨,有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冷和愁,问,“我煮的忘忧汤好喝么?”
声如香雾寒烟,飘飘渺渺,是昨日她才听到过的声音。
殷弱水的前未婚夫——韩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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